第十六章：我是一柄杀人刀

    小少爷从来良善，他本以为他没有杀过人。

    可那日他面无表情砍了一个人的头，那人身躯轰然倒地，淌了一地的血，头颅咕噜噜滚远，吓得周围人跳着脚尖叫着全跑了。

    他在一旁看着，那小少爷既不露凶相，也无杀人后的忐忑惶恐。

    他甩了下刀上的血迹，将刀回了鞘，面上一片坦然。

    他看出来了，这不是小少爷第一次杀人。

    他本来没有想问，但小少爷扭头看了他一眼，主动向他解释道：“这是个坏人。”

    小少爷朝他走过来。

    “我之前看到他牵着一个小姑娘进了屋子，我以为是他家的小孩，直到我刚刚看见那小姑娘被另一个妇人慌忙抱走。”

    “小姑娘不知事，没有哭，但是裙子沾了血迹。”

    话不必说得很明白，他讲成这样，便谁都懂了。

    难怪他会突然提刀杀人。

    他从前杀的人，应当也都是这样的。

    心中有道，所行便笃。

    他目光清明，身上无半点戾气，原是对自己将行之事毫无质疑，且意奉为正。

    他朝晏安微一点头，表示知晓，然后把缰绳递给他。

    两人重新上路，不再缓慢行走，四处探耍了。

    但很快，两人不得不暂缓行程。

    因为他毒发了。

    毒发的很突然，他只觉五脏俱痛，六腑如焚，视线模糊不清，浑身都失了力气，连缰绳都握不住了，直从马背上栽下去。

    他朦胧中听到晏安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有人把他扶了起来，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这次毒发比上一次好受。

    上一次他两臂脱臼，连蜷缩起来用手臂按住生痛的胸腹都不行，拿着解药的人在旁冷眼看他，直到他饱受折磨不得不服药解毒才给他喂药。

    而这一次有人揽他在怀里，看到他脸上痛色的那一瞬就连忙摸索身上药瓶，倒出药丸来喂给他。

    他很快就恢复了。

    疼痛如失温的红炭一样熄灭下去。

    他视线清晰后，就看见小少爷皱着眉担忧的看着他。

    小少爷没有问他痛不痛之类的问题，只把他扶了起来，递给他一块手帕让他擦擦额头上疼出的冷汗。

    小少爷翻身上马，问他道：“这附近最大的城镇往哪里走？”

    从来对行程没有意见的小少爷，居然会主动问他。

    他指了指来时路，说：“前两日已经路过了。”

    晏安调转马头，认真道：“我们要折回去。”

    他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前方的路，再往前走一段就有一个村落，他们俩今夜正好可以借宿，如果折回去，就说不准要在哪里过夜了。

    今日云层厚重，他担心晚上会下雨，雨时在野外过夜可不太好受。

    晏安也懂他的顾虑，但他抿了抿唇，还是坚定的说要折回去。

    方婴秋也不劝，调转马头跟他一起走了。

    傍晚的时候，天空中果然开始飘雨丝了，两人连忙下马，找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就开始准备今夜的避雨。

    他仍然砍树枝搭雨棚，小少爷则趁着雨势微小赶紧在外搜搂还算干燥的枯枝落叶。

    他把两匹马拴在一块石头边上，也给马儿搭了个简易的棚子。

    上次避雨是两人死死拽着马辔，让马儿一整夜没站起来过，也没被惊雷吓得横冲直撞，他们那个矮小的雨棚才坚挺到了第二天早上。

    这一夜不知道会不会打雷，还是把马拴在边上比较稳妥。

    晏安很快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串红艳艳的浆果。

    他抛过来给方婴秋，说：“你看看这个能不能吃？”

    方婴秋看了一会儿，直接摘下一颗放入口中，滋味酸甜，过后略涩。

    晏安又问他：“熟了吗？”

    他舌头已经感觉微麻了，便摇了摇头说：“这个应该不能吃，有微毒。”

    晏安迈近了两步，直接把他手里的浆果夺走扔远，凶恶地回头瞪他，“所以你刚刚是干什么，试毒吗！”

    小少爷又发火了。

    他低头听训，一声不吭。

    “我只是问问你，如果不认识我们就不吃，没让你亲自尝一尝！”

    “我还以为你知道那是什么果呢，放进嘴里一点也没迟疑！”

    小少爷气得用刀鞘抽了他几下，又看了他两眼，然后拿刀鞘尖戳他胸口，咬牙切齿的指责他。

    “你还委屈上了。”

    “万一那果子有毒，我不就害死你了吗？”

    “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是在哪，南疆多毒物，不认识的东西你也敢入口，你一死了之，我怎么办？”

    “我才没那力气拖着你回去。”

    毒死了就算了，你写信寄回去，让仆从带你往下走。

    他犹豫了几次，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他有预感，如果他说出口了，小少爷会发更大的火，那就不是用刀鞘不痛不痒的抽他几下就能了事的。

    不过他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是杀人刀，同时也承担着保护主人的职责。

    野外试毒只是职责之一，而且很微小。

    不过他近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被责罚了。

    他抬眼看了下气得满面通红的小少爷，心里不免踟蹰起来，他不知该怎么与这位小少爷相处。

    有时候他会得到他的夸奖，有时候又会被责骂。

    小少爷阴晴不定，生气总是很突然。

    他有点像是回到了童年时期，对自己做过的事会引来什么结果把握得不太准。

    小少爷怒火未消，抱着一大捧柴火入了雨棚，喊他滚过去起火。

    夜晚山间阴冷，还下着大雨，好在有棚子挡了点风，火堆也很旺盛。

    比起之前两人光裸着倚靠在马儿身旁的狼狈，今夜算得上舒适。

    两人轮替守夜。

    后半夜是小少爷守着，但他也没睡很熟，时不时醒上一阵，又缓缓睡去，整个过程他都不会动上一下，就像彻底熟睡了一样。

    在他醒着的这一段时间，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他悄悄握紧了剑，仍然没动。

    那个人收回了视线，拨弄了一下火堆，枯枝发出被燃烧的噼啪声，他感觉到火焰温度也更暖了些。

    没过多久，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他听到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那个人走近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了。

    那个人没动过他，也没碰他的剑，仅仅只是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而后就安分的守着火堆，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