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佳期如梦（二）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不太明白。”

    一张L型的沙发，窝下许秋白和孟朝两个人。灯光昏黄，打在人脸上，莫名温暖。孟朝揉了揉许秋白的头，默许了他的提问。

    “那个时候，谈佳期为什么会在那儿？”

    谈佳期比孟朝大了十岁，他也不是孟朝的同乡，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在孟朝身边的人会是他。

    “这个嘛，那年谈老师在读博，就是我现在的大学，他跟着学院的招生团队一起去我的高中宣传，正巧碰见。”

    正巧碰见最最无助的孟朝。

    正巧碰见少年意气的谈佳期。

    许秋白“哦”了一声，闷闷不乐的，孟朝对他这些小情绪一概不理，继续说起了她与谈佳期的第二个故事。

    那次被讨债的堵在校门口之后，孟朝又在高中出了一回名，原本沉寂下去的流言被有心人翻了出来，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她成绩那么好，老师们对她抱的期待很高，还想着她能不能冲一把那一届文科的状元，可老师们想尽了办法，照样没有办法扭转孟朝的窘境，同学们的孤立与霸凌尚且可以忍受，从天而降的几百万“债务”又要孟朝如何去还？

    她不想成为孟姥姥的负担，可催债的还是找上家门。

    一天，孟朝放学回家，家门大开，屋子里一片狼藉，被人砸了个遍。

    “朝朝，要不姥姥把房和车都卖了吧？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闷心里，那都是黑社会，都是坏人，你一个小孩儿怎么对付他们……”

    孟朝哭着跑出家门，没走几步又遇到了年级里有名的小混混。

    ——家里有钱的富二代，成绩不好，家长找尽门路塞进来。

    “呦？这不是咱们学校鼎鼎大名的孟朝吗？”

    那个同学叫什么孟朝都记不大清了，她只记得他和那几个小跟班站在一起，一堵墙似的拦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嘲笑她。

    “听说你爸杀了人还赌博？这么烂的根儿能生出什么好东西？你？你不就是成绩好，还有什么别的本事？也配和我上同一所学校？”

    话锋一转，他yin邪地笑起来。

    “仔细看看，你长得倒还不错，要是学学化妆，没准比三班的那个谁还好看……”

    小混混的手伸过来就要往孟朝脸上摸，还没碰到孟朝的边儿，又被一个年轻男人给拦了下来。

    这是孟朝与谈佳期的第二次见面。

    孟朝面无表情，局外人似的，冷冷地看着。谈佳期呢，一脸的咬牙切齿和义愤填膺。

    “孟朝，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跟截木头似的，别人欺负你，你不还手也就算了，怎么连跑也不知道跑啊？”

    谈佳期有点无奈。

    他也不是专替人打抱不平的性格，可谁让他撞见了呢，既然看见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何况，他向人打听过了，这个叫孟朝的女孩身世确实可怜。

    从怜到爱，这很正常。

    “你！你谁啊？干什么在这多管闲事？啊啊啊，我错了！大哥，我手腕都要碎了，你能不能松手……”

    谈佳期冷哼一声，严肃地警告他们不许再欺负孟朝，那几个小混混忙不迭地逃了，逃之前却还偷摸瞪了孟朝几眼。

    孟朝转身就要走，谈佳期愣了一下，反手搭在她肩膀上，问：

    “小孟同学，我救了你两次，你连声谢谢都没有？”

    其实，谈佳期也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性格。

    救了个白眼狼嘛，也不算稀奇，转身走了也就走了。

    可那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有一种如果他不主动叫住孟朝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的预感。

    他不要这样。

    他想要和她有更多的牵连。

    “谢谢你，可我又没要你救我。”

    可以说，从见第一面开始，孟朝就把谈佳期气得够呛。

    怎么会有她这么奇怪的小孩子？又冷又木，别人骂她她就听着，别人打她她就受着，不知道跑也不知道还手。有人发好心来救她，她连说声谢谢都不情愿。

    真不该管她。

    可是，他又不忍心。

    “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谈佳期自嘲，看了眼时间，拽着孟朝就往学校附近的小餐馆钻。“还没吃晚饭吧？走吧，我请你吃饭。”

    就这么的，谈佳期成了她实际上的另一个监护人。

    他不是做几天假好人，喊几句口号拍拍屁股就走不管她了，而是另找了一处房子，大张旗鼓地住下来，每天接送她上下学，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守在她身边。半年之后，他从孟朝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奇怪男人变成了她的小谈哥哥。

    “小谈哥哥，你不是还在读书吗？怎么也不去学校上课？”

    谈佳期围着围裙，炒菜的热气蒸得眼镜镜片雾蒙蒙的，他一边把孟朝往厨房外赶，一边说：

    “等你读到博士就知道了，没什么课，都自己看自己写。小孟，菜还没熟呢，你去客厅做作业去，别熏了你，等好了我叫你。”

    小谈哥哥教会了她很多东西。

    “你也不能一天到晚就坐着学习吧？喜欢什么运动吗？篮球和游泳啊？不错不错，还喜欢打游戏？我不太会打游戏，不过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教你散打和长拳。”

    谈佳期是个奇怪的男人。

    他会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打长拳。

    “别拿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嘛，我爸的职业有点危险，怕我哪天走路上被人就给捅了，所以才让我从小就学点防身术。”

    “小孟，你不能总站在那受人欺负，打不过也不要紧，打架最怕的不是打不过，是你不敢打。只要你敢打回去，只要你会反抗，就不会有人敢小瞧你。”

    谈佳期知道了孟朝有一个喜欢家暴的爸爸，还有一个没来得及教她怎么反抗就走了的mama，他猜孟朝的消极抵抗是某种习得性无助行为。

    他牵过孟朝的手，涎皮赖脸地对她讲：

    “小孟，你打我一下？”

    孟朝想了想，扇了谈佳期一个耳光。

    力道大的，把他眼镜都扇飞了。

    谈佳期却也不生气，眼睛像是一下子被点亮了似的冒着火光。

    “小孟，你打得很好。”

    他摘下眼镜，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意味深长地对她说：

    “不过，下次不要扇我耳光了。”

    “为什么？”她问。

    “因为……”

    时隔多年，窝在孟朝怀里的另一个男人给出了和当年的小谈哥哥一模一样的回答。

    “因为，有的人被打耳光会很兴奋。”

    孟朝扑哧一下笑出来，她看了眼时间，把许秋白从怀里推起来，两只胳膊摁在他肩膀，距离近到他可以呼吸到她的呼吸。

    “你怎么知道他会这么说？”

    许秋白心里暗骂谈佳期真是老不要脸，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孟朝两指勾着他的下巴，笑问道：

    “是因为你也和他一样，被女人打耳光就会兴奋吗？”

    他一愣，两只眼睛又起了水花。

    “不是，我和他才不一样。”

    “我不是被女人打会兴奋，我是被孟朝打才会兴奋。”

    孟朝轻声一笑，收回了手。

    “好，我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