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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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正殿大门紧闭,三四个小太监死死堵着门,大雪天里汗如雨下,眼见南婉青赶来,如蒙大赦,总算松一口气。 南婉青问道:“怎么一回事?” “启禀宸妃娘娘,奴才也不知。”守门小太监回禀,“陛下醒了,拿起剑一通乱砍,拦也拦不住。” 南婉青心下纳罕,毫无头绪。只听砰的一声,门扇抵不住猛地踹开,一团人影卷下门帘,咕噜噜滚出半丈远。 “娘娘……”渔歌低声轻唤。 南婉青正看着那人滚过脚边,后知后觉抬起头,男子魁梧身影静立门后,手中长剑寒锋。内室不若屋外映雪旷亮,宇文序神色难明,似是孤狼蛰伏密林,荧荧两盏阴鸷幽暗的微光。 众人呆呆看着,大气不敢出。 宇文序连跨两步,剑尖砸上门槛,闷闷地响。长剑光洁如镜,略无血痕,摆置多宝格的三尺青锋,赏玩之物,并未开刃。 渔歌心惊胆战,只怕刀剑无眼,悄悄扯了扯南婉青衣袂:“娘娘……” 南婉青蹙紧了眉头,仍不知宇文序意欲何为。四目相对,宇文序一步一停,缓缓近前,经历一番打斗,鬓发散乱,衣袍松松垮垮愈显身形伟岸,威压迫人。 千重碎雪,迎风一半斜。[1] 渔歌牵起南婉青作势避开,宇文序发了狠,拽过南婉青另一只手腕,拥入怀中。 “娘娘——” “陛下——” 丁零当啷长剑脱手滑落,宇文序仰面栽倒,已然昏睡过去。男子胸膛宽厚结实,蒙头一撞,一阵天旋地转,南婉青只觉手腕酸麻,宇文序五指紧锁,挣脱不得,牢牢揽着腰。 玉质温润,盛来汤药灰褐色,七八分满,小心翼翼送去唇边。宇文序昏迷未醒,牙关咬合,喂一口吐半口,汤药漫溢嘴角。 “帕子。”皇后温言唤道,沉璧连忙捧上。 玉如意汤匙尾端弯曲,放回描银玉碗,叮铃一道轻响,皇后拈起巾帕,细细拭净宇文序唇边水痕。 南婉青看了一眼便觉无趣,宇文序昏睡之际拽了她手腕,两人一齐倒地不说,这厮的手死活掰不开,南婉青愈是拉扯攥得愈紧。众人将宇文序搬上床榻,南婉青也只得跟着枯坐床沿,以免妨碍皇后喂药,挪下身子坐了脚凳,糖葫芦不许吃,话本不许看,百无聊赖。 “太后娘娘驾到——” 皇后放下药碗,起身行礼:“参见母后。” “皇帝这是怎么了?”成太后大步赶来,风风火火。一屋子人敛声屏气,毕恭毕敬,唯有南婉青大喇喇坐着,头一低,算是见了礼。 传闻宸妃触怒龙颜,惹得陛下发了狂,气急攻心,不省人事。成太后心中本就窝着火,眼下南婉青这般无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匆匆赶至的老妇人脚步放缓,成太后未道免礼平身,晾着皇后一干人,慢悠悠进了内殿。 “宸妃娘娘好大的架子,”成太后冷笑,“满打满算也是宫里十年的老人了,不规不矩,成何体统。” 红唇烈焰如火,向来泼辣不饶人,南婉青尚未回嘴,皇后抢声道:“启禀母后,非是宸妃目无尊长,礼数不周,乃是陛下病中离不得人,宸妃尽心侍疾,不便行礼。” 宝榻松花色被褥,宇文序小臂并未拢入,成太后还道是御医才请了脉不及放回,听了皇后言语,定睛一看,南婉青手腕紧紧扣于宇文序掌中,细白指尖胀得通红,青筋上浮,已是气血不通。 成太后冷冷一哼:“古有‘埋儿奉母’‘卧冰求鲤’,果真有孝心,斩下胳膊请安,一样是知礼数。”[2] 不依不饶。 南婉青道:“陛下卧病在床,丢一只胳膊成全妾身的孝心,终归不妥当。” “你——”成太后恨恨一指,气得说不出话。 皇后将成太后搀去坐榻,斟一盏茶:“母后,太医嘱咐陛下需静养……” 成太后瞟一眼茶盏,不打算接手,只道:“也不知什么东西,不干不净的,祸害人发病发狂,哀家可不敢动。” 皇后讪讪放下杯盏,又怕南婉青呛声,二人争执起来不可收拾,硬着头皮答话:“如此亦是妾身治理后宫不严,请母后降罪。” 成太后顾及皇后威仪,不好一而再再而三拂了颜面:“自不怪你。”语调和缓,携了皇后的手走近榻边。 榻上人双目紧闭,眼下两抹乌青,面无血色,微微拧起的眉心尽显疲态。成太后心疼不已,叹一口气,顾不得与南婉青针锋相对,先是试了试宇文序额上冷热,未见有异,转手掖实被角,捧起早前放下的汤药,仔仔细细喂了一碗。 “御医何在?”药碗见底,成太后分出心神问询。 “臣展崇金参见太后娘娘,”展太医上前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成太后道:“陛下是犯了什么病?” 展太医道:“启禀太后娘娘,陛下cao劳久虑,饮食不节,以至肝阳虚证,且积忧伤肺,过思伤脾,气阴两虚,由此发了癔症。” 自寒衣节冯喜三状告勋国公,宇文序接连半月伏案宣室殿,圣上宵衣旰食,众人皆知山雨欲来,大厦将倾,朝堂免不了一番动荡。 如此紧要关头,昭阳殿这小狐狸精还缠着皇帝寻欢作乐,成太后愈发憎恶,只想宇文序当即离了这处yin窟:“既是累出的病,汤药也不顶用,须得安生休养才是。昭阳殿风水不养人,另寻一处旺气聚福的好地方……” 展太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 “哀家看来清宁宫就不错,位处中宫,紫气东来,”太后转头问道,“皇后,你说是也不是?” 皇后一怔,旋即笑道:“母后所言极是,只……陛下如今尚在病中,外头雪又大,轻易搬移散了热气,风寒入体更添病症,还请母后三思。” 成太后细一思索亦觉有理,瞥了眼南婉青,额角倚在榻边,神游天外,万事不关心,成太后最不喜她这副懒散做派。 成太后道:“你们可仔细着,倘若侍奉不周,莫说是谁护着,哀家照样揭了她的皮。” 昭阳殿宫人战战兢兢答了是。 宇文序醒转已过三更,夜半时分,烛台垂下点点红泪,灯火幽黄。沉璧守夜,守得榻上坐起身子的人,喜不自胜,正欲唤人侍奉,宇文序摇了摇头。 纤细手腕禁锢掌中,气血阻滞,半是雪白半是青紫。南婉青蜷缩榻下,一张锦被裹得严严实实,小脸皱成一团,想来十分不适。病中手掌紧绷半日,酸痛非常,难以行动自如,不待筋骨松泛,抖着手,宇文序将人抱上床榻。 沉璧捧来清粥小菜:“陛下,可要用些吃食?” 宇文序道:“拿活血的药膏来。” 沉璧只得应声,将食案放了,翻开药匣子。 如玉手腕隆起一圈紫红,淤血沉积,宇文序命人取来雪水冷敷上药。一热一冷,怀中人软软哼几声,醒了,瞧见是他,不理会,翻了个白眼又是睡。宇文序不必猜也知她心中有气,指不定梦里骂了千八百句,眼下赶回去接着骂,抹匀药膏便搂着人睡了。 秋末至初春,南婉青手脚冰凉,此时尤为粘人,恨不得半个身子贴去宇文序身上,今夜却屡屡挣开宇文序怀抱,滚去另一头。宇文序只当她耍小性子,几次三番捉回来,还是闹。 “气什么?”宇文序将人压在身下,轻轻咬几口。 南婉青偏了头,苦着一张脸:“难闻得很……” 他不曾梳洗,满身药草沤罨的酸气。 宇文序无奈一叹,只好下榻更衣,沐浴熏香,前前后后一通折腾,敲了四更的梆子。始作俑者无知无觉,蒙头大睡,好不惬意。 “青青。”鸳枕乌发如瀑,宇文序勾起一缕缠绕指尖,爱不释手。 “嗯?”南婉青半睡半醒,不知何时落入男人怀抱,懒懒应一声。 “青青。” “嗯……” “青青。” “……” “青……” “不睡滚外边去。” 寒夜万籁俱寂,芙蓉帐一吻轻浅,柔情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