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兰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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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一场暴雨来去匆匆,定康后半夜被雨声扰醒,摸黑爬起来点了烛火。她睡不着时喜欢看书,专挑史书经文一类的看,今夜也不例外。 寅时将近,昏昏欲睡的定康感到有人替她灭了烛火,带着潮湿雨气的一双手蒙上了她的双眼,她伸手去摸,摸到了来人指节上的一块茧子。她霎时放松下来,顺着指节抓上了男人的手腕。 但她实在太困了,只是意识不清的喊了一声“陆无宴”。再睁眼时,人已经被陆无宴打横抱起往床榻而去。横竖她也看不见人,干脆直接睡了过去。 睡着前仅剩的一个念头竟然是:他如此频繁地来宫里找她是如何不被禁卫发现的? 次日一早,定康假借身体不适避开了向太后请安的时辰,她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难得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午间,皇帝的内侍福禄亲自来请,说是陛下邀她一同用膳,特许轿辇相迎。定康梳好发髻,特地挑了一只素色的长簪来衬自己的“病色”。她穿得也随意,只着一袭淡青绿色的百褶如意裙,罕见地披了一条未绣金银线的纱帛。 待登了辇,定康装作随口一问,向福禄请教了关于宫中的巡防之务,福禄也只当是公主独自一人在外掌城,养了随口询问日常事务的习惯,便也尽数告知。宫里的禁卫巡防十年如一日的密不透风,别说是刺客,阿猫阿狗都混不进一只。定康心道果然问不出什么,只好恹恹闭口。 轿辇停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福禄见书房门紧闭,说道:“陛下正在书房议事,还请殿下稍等片刻。” 喊用膳的是他,现下忙于政务的又是他。定康改靠在软垫上,心里愈加不高兴起来。“要不先回吧,皇兄政务繁忙,孤就不来打扰了。” 福禄自然不肯,正思考着如何留住人,御书房的门忽然开了,走出来一个人。福禄见了,俯身朝他行了一个礼,喊了一声“世子爷”。 那人也应了一声。 定康睁开眼顺着声音望去,见一人身姿挺拔,穿着一身不打眼的灰蓝色锦袍。还没来得及去看他的模样,人已经转身离去。 她随口问道:“那是何人?” 福禄:“是安国公的遗腹子,名叫晏思南。陛下近日频繁召见,特许他暂住偏殿。” 定康不感兴趣,简单应了一声后便在阿知的搀扶下下了轿辇,往御书房而去。 进门屏退完身边人,定康便耐不住使性子,没好气的说:“皇兄唤珉儿来用膳,却让人在日头下晒了许久,既然如此,下次皇兄再邀珉儿来,珉儿便不来了。” 皇帝无奈笑道:“知道你金贵,片刻都不愿意等,就这么不想同兄长用饭?” 定康自觉上前替他倒茶,气早已消了大半,她乖巧回话:“知皇兄政务繁忙,下次相邀,来便是了。” 布膳时,皇帝给定康舀了一勺玉笋排骨汤,端到她手边。定康喝了一口,发觉入口鲜甜不腻,汤色清亮却不失浓香,她夸赞道:“还是皇兄宫里的饭菜更合珉儿的胃口。” 皇帝失笑:“就你嘴甜。” 餐后皇帝多留了她一会儿,特地提及了温岑,他说:“温小公子确实是一表人才,你若喜欢……封给你做个面首也未尝不可。” 定康一吓,被“面首”二字砸了个措手不及,“皇兄让承阳侯的公子给珉儿做面首?就不怕太后和承阳侯发难!” 皇帝倒是不急不缓,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他又说:“虽然朕心里已为你挑中了合适的驸马,但还是会让珉儿做决定,不会强行指亲。” 定康被他这句话堵得无话可说,一杯清茶下肚,倒也砸吧出点什么,她试探道:“皇兄这意思,莫非已经准备好……”她俏皮的做了个杀的手势,惹来皇帝爽朗的笑声。 “你倒是聪明,和朕心有灵犀!” 他从衣带里掏出一个精巧的香囊扔在桌上,示意定康拿去。 “这东西是在一个投井的宫女身上发现的,这宫女手上有一份名单至关重要。” 定康拾起香囊,仔细一闻便知这香的名贵。她望向皇帝,知道皇兄这次确实有要事相托。 “你只需替朕去打探这个香囊的来由,其余的另有人处理。” 定康拿着香囊离去的时候,一人去而复返,他站在廊下的竹帘后,掩去一半身形,瞧着那袭淡色的身影渐远,他的嘴角噙了抹看不透的笑来。 定康把香囊藏进衣袖,在纱帘后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心道吃饱犯困,当真过得娇贵。 阿知问她:“殿下可是要回宫歇息?” 定康却道:“先不忙,孤去向皇嫂请个安。”香囊中的香料名贵,或许问问皇后,便可知晓宫中何人喜用此香。 皇后向来宠定康,她来寻她,慧姑也不会阻拦,一路引人入内室。 “娘娘身子不适,殿下勿怪。” 定康怎会不知,她午间自然瞧见她那位皇兄脖颈间的红痕,心下了然:“皇兄昨夜来过了?” 慧姑点头默认。 定康也不再说什么,兀自掀帘进去,慧姑便留在外头等着吩咐。 皇后穿着寝衣倚在床头,见定康进来的时候手里正绣着一方帕子,她脸色泛了点白,应当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 “珉儿来了。” “珉儿问皇嫂安,回宫以来珉儿还未过来见过皇嫂,还望皇嫂休要怪罪。”定康垂首屈膝,不作扭捏的行了一个标准的问安礼,倒是让皇后心情好了不少。 “皇妹如此,皇嫂怎会怪罪。”她直起身子,青丝顺着动作滑下她的肩颈,露出脖颈上的吻痕。她后知后觉扯上衣襟,示意定康坐在榻边的椅凳上。定康也不多问,入座后眼尖的发现榻前的白色狐毛地毯不知何时被撤去,便随口问道:“珉儿记得之前这里的狐毛地毯很是漂亮,眼下天气转凉,皇嫂为何撤去了?” 秦馥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有些躲闪的意思,对上定康只是单纯问询的眼神,只好回道:“脏了,让慧姑寻人去洗了。”却不禁想到昨夜那狐毛地毯狼藉的样子,以及那人在她耳边说的—— “脏了便脏了,待到秋猎之时,朕再替jiejie亲手做一个回来。” 定康看见秦馥复杂的神色,只猜得是他那位皇兄昨夜又来寻了场架来吵,当真可恶。她扯了别的话题,又问皇嫂刚刚是在绣何物什。 “是棉帕子,贞妃meimei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这是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绣的。” 定康思索片刻,才想起那位浓妆艳抹的贞妃来,听闻她出身花楼魁首,虽是官妓,却是以清白之身入的宫,更何况还是皇帝微服时亲自选中的。如今皇帝膝下二子三女,其中一子两女便是出自她的肚子,现下又怀了身孕,也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她又想起她这位皇嫂不育的传言,心中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沉默间外头慧姑传话,说是贞妃来访。 定康如临大敌,因她自小听过不少关于宫中后妃的阴私,于是不动声色的去望秦馥的脸色。 意外的是秦馥竟允了人进来,更意外的是传言与皇后势同水火的贞妃一进来便不顾礼数的坐在皇后床榻边上,抓着人的手便是一顿嘘寒问暖,稍后才发现定康公主也在,赶紧慌张的站起来行礼。 定康虽然震惊,但表面上还是稳住了,大方道:“娘娘还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贞妃市井官妓出身,说话也不含蓄,快言快语道:“公主同陛下长的真像,却少了些凶。” 定康最不怕的就是这样直爽的人,便也放松下来问她:“此话怎讲?” 贞妃施施然重新坐回床榻上,靠着秦馥笑道:“眉眼虽然相似,可公主的更偏柔和,陛下喜爱皱眉,眉间阴郁些。” “芷灵!”皇后打断了她,神色不悦:“莫要议论陛下。” 贞妃也没说什么,倒是拾起床榻上绣了一半的棉帕,赞叹了一声,“jiejie绣得真好,meimei我可绣不来,jiejie之前给叙儿绣的手帕,他到现在都不肯离身。” 郑叙是皇兄最宠信的长子。 定康偷偷去看秦馥的脸色,却难得见她笑得舒心,她说:“叙儿喜欢便好。” 定康闷闷,她果然永远无法理解秦馥。 定康沉闷,话自然也少了,倒是贞妃一直喋喋不休,活跃了气氛。不知什么时候提及了永乐宫的淳妃,只听得贞妃掩嘴笑道:“那贱人不知从何处听得陛下喜爱我调香的事,竟也学着我调起香来。那日她带着香去寻陛下,据说被福禄公公掩着口鼻赶了出来。”贞妃扬起下巴,那模样颇为骄傲:“谁不知我自小便学了调香术,那贱人指望两三日能学得我十多年的手艺,她也配?” 秦馥一边笑一边轻轻扯她胳膊,示意她注意言辞。定康片刻后止了笑,好奇道:“皇兄什么时候爱熏香了?” 贞妃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说:“陛下不是不爱熏香,是喜爱淡香。” 定康挑眉,一副了然的样子——皇后最爱的也是淡香。 正说笑着,贞妃忽然止住了话,四下吸了两下鼻子。 “但是我怎么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苦兰香。”她转头问秦馥:“娘娘换香了?” 秦馥摇头:“不曾。” 定康轻嗅了两下,这才察觉浓郁的香气是从自己衣袖里的香囊中散发出来的。她顺势拿出香囊,佯装歉意:“珉儿不知此香冲撞了娘娘,实在对不住。” 贞妃没有怪罪,倒是面露肃色的问道:“公主是从何处得来的香囊?” 定康心中一凛,心道莫非贞妃与此事有关,于是便随口编道:“珉儿在平河城时,常有人送胭脂水粉于公主府上,凡是无害的便都留下了。” “难道说,此香有异?”秦馥也如临大敌。 贞妃摇摇头,“此香无异。”她说:“只不过此香来自于花楼之地,是上等官妓喜用的那一类,虽然香气浓郁,却根本上不了台面。” 定康松下一口气,恍然大悟道:“竟是如此。” “殿下是何等尊贵之人,怎可用此等香料?” 定康嘴上一边说着严惩家奴,一边在心里思索香囊的来源。京城最大的花楼是“合欢楼”,地处城南细柳街,出入的都是些有权有势的酒色之徒,万一这香囊的源头正对官场世家中人,搅起的怕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可她郑珉是谁?独掌一城的定康公主,嗅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她偏偏对此愈加感兴趣。 入夜,她乔装一番后独自往合欢楼而去。堂堂定康公主,真如贪迷女色的富家公子一般大摇大摆进了烟花柳巷,一手揽过两个美人便往上房而去。 不过片刻,方才的两个身姿妖艳的女人已经不省人事的倒在床榻上,定康收起桌上撒了迷魂药的酒具,偷偷溜进隔壁的房间。她方才听那两个女人说了,隔壁是花魁杜晚的卧房,杜晚此刻正在下面陪人饮酒,怕是得过许久才会回来。 杜晚房中确实是一股浓郁的苦兰香,桌上的布帕也都绣着同香囊上相似的花色,香囊的主人果真是她。既如此,定康便开始四下翻找,一心想要拿到那一份极其重要的名单。走进里屋,她发现摆满金银物什的木架上,有一个淡青色的不打眼的花瓶,即使眼力极佳的她都差点错过。果然,拿下花瓶,本应该空空荡荡的瓶里却多出一叠写满了人名的纸来。定康大喜,正欲脱身,忽然纱帘微动,一人影快步绕至她身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是我,陆无宴。”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定康瞬间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不等她扒开他的手问他为什么在这里,陆无宴又道:“外面有人来了,先躲去床下。” 床的高度堪堪容下侧躺的两人,陆无宴在内,定康在外,幸好这花楼的仆役扫洒认真,床下几乎没什么浮尘,定康忿忿的想,陆无宴如此熟练的钻床底是不是经常来此采花。定康越想越气,干脆甩开他搭在她腰间的手,低低骂了他一声“yin贼!”。 陆无宴:“……” 外间的两人已经来到了里屋,是一男一女。女的应当就是杜晚,她吊着嗓子哼了一段方才外头的婬词浪曲,用手去勾男人的衣襟,声音里满是柔媚:“你今日饮了不少酒,怎么看起来还像没醉似的?” 男人被她勾到床前,一把推到了床上。 定康面朝脚踏的位置,可以凭着床沿与脚踏之间一个指节宽的缝隙看见杜晚戴着金色铃铛的脚踝。当杜晚一双似脂玉般的裸足踩上脱下的小衣时,定康心道大事不妙,她无意往身后一靠,正巧靠在陆无宴的怀里。陆无宴无声的一笑,靠在她耳边用气音问道:“看见什么了?” 定康被热气烫得缩了一下,又被他紧紧搂住,“被乱动,被发现就不好了。” 定康认命的闭上眼睛,随他抱着。过了一会儿,感觉外头好像没什么动静了,定康正欲挣开陆无宴的怀抱,忽然听见杜晚娇嗔了一声,铃铛声轻轻响了一下。 “好痛,不准乱咬!这么大了还不会吃奶,温公子难道还需要晚娘来教吗?” 定康怔住了,——温公子?哪个温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