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月亮
A9 我没想到这个聚会上罗罗会这么漂亮。 在学校的时候，夏天的罗罗总是宽宽大大的T恤和裤衩，从来没穿过裙子。冬天的罗罗呢，两件羽绒服一件大棉服，交替着换。一件黑色，一件藏青色，一件墨绿色。 相较于罗罗的深色系，常常和罗罗一起的嘉嘉总是穿着白色、粉色和明媚的黄色大衣。两人走在一起，一明一暗，倒是很好看。 可是今天，罗罗穿了一条淡绿色的吊带短裙，底下两条又细又直的长腿，阳光下白得晃眼。短短的头发也不再毛躁，上面精致的小卡子倒是显得她俏皮可爱，青春洋溢。 我一看到罗罗，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女孩子可真是各有各的漂亮呀！ 其实我心里也有点打鼓，毕竟罗罗对我的表白绝口不提，犹豫间她已经走到我面前了，我想着还是要打个招呼。 没想到罗罗先一步拉住我的手，笑意盈盈看着我说：“绛然，我们坐一块吧！” 我心里一颤，很快调整过来，紧紧握住罗罗的手，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就像往常在学校那样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说了声“好呀。” 喜悦从心底一点点滋生，好像发霉的食物，上面的绿毛一样，迅速蔓延开来。这么奇怪的比喻却是很贴切的，因为我的喜悦在这里，见不得光。 吃饭的过程特别欢乐，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高考完大家都比较放松，也都比较随意。罗罗还给我剥虾，今天的惊喜也太多了。 尽管这其实是很普通的事。 吃完饭，大家还要去唱歌。我对这些活动一向不感兴趣，所以我跟大家道别，准备回去了。 这时候罗罗悄悄凑在我耳边说：“等等我，我和你一起。” 我心里仿佛被人推倒了牛奶罐，蔓延出一股液体掺杂着巨大的好奇和开心，面上仍然淡淡地点头：“好。” 跟大家说了再见以后，我们两个胳膊挽着胳膊一起出来。这是我们高中三年都不曾有过的亲昵的动作。 “找个地方坐会？”罗罗开口了。 “你想去哪？”我等着罗罗的下文。 我们并排站着，罗罗比我高一点。 “那边有家画画的店，不如我们去那吧。毕业了，你送了我礼物，我都没给你准备，怪不好意思的。去画张画送给你，好吗？”罗罗笑着问我。 我知道她说的礼物是那个笔记本，我也彻底确定她看过了里面的内容。 “好诶。”我也笑，“你要给我画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啦！”罗罗再次爽朗地大笑出声，握住我的手，“走！” B9 这次聚会我真的来对了。一看到陆绛然我就这么想。 我真的没想到啊，或许我内心深处本来就对女生是向往的。但陆绛然太矜持、脆弱、害羞，像一只小猫一样。 我的属性可能更像小狗。摇摇尾巴摇摇头。 这么说的话我也有点惭愧，陆绛然那么好，好像表白这件事应该让我来做才对的。但是如果不是她鼓起勇气，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被开发出这一面。 吃饭的过程中她一直中规中矩，没有多问什么话，但是我发现了她喜欢吃虾。白灼大虾，看起来清清淡淡，胜在处理得很干净。 我不怎么爱吃虾，是真的不爱吃，而不是嫌剥虾麻烦。 所以我在帮她剥虾。 奇怪的是，我一给她剥虾，她反而吃的少了。 吃完饭大家都说去唱歌，陆绛然说不去，我知道，她不喜欢那种很吵闹的地方，也不喜欢那样的聚会。所以我和她一起。 我们去了一个可以画画的地方。其实不止画画，也可以给一些可爱的石膏娃娃上色。还可以给一些贴画涂上亮晶晶的东西，这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总之是些用来消磨时间的小玩具吧。 我是不太会画画的，本来是想画一幅画送给她，到了地方我又犹豫了。 我想到笔记本第一页那首诗下面的画，是陆绛然画的我。 原来画真的可以传神，那调皮可爱的劲，让人一看就喜欢。 原来我在陆绛然心里是这样的啊。我有那么可爱吗？这么一想，我心里有点暖洋洋的，就像之前班级门口那条小流浪狗，舒舒服服趴在我们放的软毛垫子上蹭。 “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陆绛然一脸期待又带着点少见的戏谑，“你嘴巴快咧到天上了。” 这么明显吗？我听了她的话一愣。 “我啊，我想到你画的我了。”我诚实地回答她，“我觉得你把我画的很好看。所以我在想我要画什么送你，因为我没有你会画，我怕画出来你不喜欢。” 陆绛然脸红了，低头笑，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又抬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我喜欢蓝天和大海。” 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下，我前面是画架，上面只有一张白纸，旁边是陆绛然帮我选的颜料，只有深深浅浅的蓝色和白色。 她把颜料放在这里就去石膏娃娃区域选了，我舒了一口气，这样也好。 否则她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眼睛满含笑意和期待地看着我，会让我分神发愣，也不好意思下笔。 我开始用画笔沾着调色，默默思索着从哪里开始画起，长这么大我都没有真正见过大海。我出生在这个中原地带，也没有去沿海城市旅游过。 除了影视作品和书里的描绘，我对于海的概念还真的很少。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突然冒出昨天晚上我坐在葡萄架下面，抬头看到天上的星星。出神之间，我已经用笔沾着深深的蓝色涂上去了。 很奇妙，这样的感觉。 我其实并不会画画，但是蘸取颜料涂在纸上的这个动作过程就很有意思。或许大学有时间了我可以学学画画？ 我一边手不停蘸取着颜料往白纸上描，一边脑子里回荡高中三年的那些生活。虽然日复一日地枯燥，但是似乎也没有其它可回忆的。其实是我刻意地搜索关于我和陆绛然之间的点滴。 记忆排山倒海地覆盖涌现过来。我的心里好像种下了一颗种子，慢慢地发芽舒展开来，我似乎分了身，跳出来在一旁的我清醒地看着另一个我陷入了回忆漩涡中，但我除了机械地画着画以外，并没有一丝想要打破它的念头。 那些被我忽略掉的日日夜夜，被我遗忘了的一个个瞬间，陆绛然记得吗？ 如果她也不记得，怎么才能证明我们真的一起相处过，怎么才能证明这段经历是真实存在的呢？ 我失落起来了。 我换了一根笔，蘸取白色开始星星点点地往上涂抹，晕染。 不对，是有纪录的，陆绛然给我的那个笔记本不就是记录吗！ 里面除了她写的诗歌散文，也有很多我们高中生活的记录啊！原来我遗忘的并不在意的东西，有人一直视若珍宝地小心存留着。 我更难过了。 是的，我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但是现在我却陷入了回忆的失落里了。 因为我没法接受那段时光被我遗忘掉，更没法接受在我毫不在意的时候陆绛然替我们小心地保存着这段时光。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也不是她一时兴起的冲动，是积攒良多蓄谋已久的准备。在我毫不知情的那几年里。 如果她没有告诉我呢？如果她没有把本子给我，她会一个人怀念着一段我根本不在意的时光吗？ 她笔下那么温柔美好的午后，傍晚，像渡了一层滤镜一样的那些我根本不记得的小事，其实是无数个普普通通的下午之一。 我心里好像在反酸水。吞口水下去，酸楚蔓延开来。 “这是你画的蓝天和大海吗？”一个温柔娇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陆绛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我猛得回神了。 “啊，对，画的不太好。”我看了她一眼，她正在仔细端详着我的画，我也抬头看了一眼，啊，岂止是不太好，简直是惨不忍睹。 我没想说什么找补的话，因为纸上说明了一切。 除了深深浅浅的蓝色和我试图画出波光粼粼之感的白色，什么都没有。 嗯，准确的说那些我想画出的形容词根本看不出，就是一堆颜料涂在了白纸上。 陆绛然笑了一下，伸手揽住我的肩膀。调色不错。罗罗，你画完了，让我来接上。说话的同时，还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 我看着她诚恳真切的目光，她眼里并没有一丝嘲笑，甚至有些庄重和虔诚。好像这是我们共同完成的事业，接力棒从我手里转到她手里了一样。 我站起来让她坐在我的位置上，看着她“妙手回春”，能不能让我这幅惨不忍睹的画起死回生。 她调了新的颜色，鹅黄色，淡淡地很温暖，又不失明亮。 陆绛然从容不迫地在纸上描摹，一轮圆月慢慢出现在天上，还有泄碎了的亮闪闪的星星，以及下面波光粼粼的大海。 她把我想表达的东西全都毫无遗漏地展现了出来。有了月亮，下面的一切都和谐了。这幅逐渐生动起来的画一点点纾解了我心中回忆的郁结。 当陆绛然停笔扭头对我露出和从前一样的笑的时候，我心里一下子亮起来了。 陆绛然就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