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最佳利用价值
春日白净的光冷冽地斜射入屋里，镜子前的人抿了抿嘴上的唇彩，转了个圈瞅了瞅，确认身上没有任何出错的地方后才离开。 刚出门的时候，忽然明亮的环境还让我的眼前有些恍惚，现下已然是深夜了。 我们寝室难得出来团建一次，许菲愿终于如愿介绍她对象给我们认识，董小晴也是，带了男朋友来。而且董小晴参加了不少学生组织，这次还特意叫上了两个单身男子，算是我们的直属学长。 她俩的心思昭然若揭，关霭坐在靠墙最里面羞涩地推了下眼镜，我则不以为然。只是一想到八人行走在马路上，实在是太过扎眼又吵闹，跟一堵墙似的。 那两名同志，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烫过头的学长显然更活跃，也很能应付这种场合，接梗、帮忙圆场都不在话下。 唯一紧要的是，他好像对我这个疏离在话题之外的人更感兴趣，一直想方设法地想要从我的嘴里撬点话出来。但其实，我并不喜欢圆滑的人。 甚至我隐隐有些抵触，在心里揣测他是不是想找话题来教训我。因为我太熟悉这种场合了，也很害怕。 每次我爸——甄升泰在外“奔波”多时，一回到家乡来就喜欢组织各种饭局，而我似乎总有一种让在场所有人都不高兴的能力。 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因为甄升泰特喜欢当着外人的面教训我，尽管他自己都承认平常与我无甚交流。只要当我气不过，那大概率我和他就会当场对峙，阵仗吓人。 桌上其他人原本都是见他声音大，便顺着他的话讲，当察觉到我生气后，又想方设法地试图为我和他之间转圜。回回如此，次次这般，无论那些人怎么表现，我都会难受很久。所以现在基本上只要一听到要聚餐，我就开始头疼。 可学长并没有表现出像甄升泰般的进攻性，仿佛真的只是想多了解我一点。这让我反而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下午，我们去玩了密室，等从密室出来以后，天都已经黑了，我们便一齐往地铁站走。 学长原本走在最前头，他特意停了几步，回头看，直到和我同步，慢悠悠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前面是关霭和另一个学长，他俩看上去确实很像，都很腼腆、安静，没有攻击性。说话时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一个干咳着急掩饰，一个看着面前的地板装作发呆。 学长扭头用口型说:“他好傻。” 我低下头，客气地笑了两声。 他不死心，继续解释道:“他平常在寝室可不是这幅模样，今天大概是他话最少的一次，装高冷呢这孙子，我觉得他俩能成，你舍友好像也有点那意思，你认为呢？” “……大概吧。”我的语气不咸不淡的，兴许学长听出了我敷衍他的意思。 学长拿出手机站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边晃悠着屏幕上的二维码边说:“那我们打赌好不好，看他俩几时能在一起，一周，一月，还是半年……” 幸而，我的手机铃声这时候响了，是甄千秋。 我看了学长一眼，当即接起了电话:“……喂，干嘛。” 甄千秋在电话那头说他和朋友聚餐，喊我一块儿，还问我现在在哪儿。 “和朋友在外面，不去。” 甄千秋语气稍稍变了，露出点内里的锋利，既像是调侃又挺认真地问:“朋友？谁啊？” ＊ 当然，最后我还是去了甄千秋的迷魂阵。 一路上我都在回忆，方才接电话的时候，我竟然不知该用哪种语气同他讲话。两个人的身边都有外人在，从小形成的下意识撒娇又针锋相对的对话模式，似乎只剩下了僵持，边吐槽边妥协。 大概是因为我表演的尺度没掐准，同行人估计在心里盘算着我是被人抓住把柄胁迫了。 我向他们解释是我哥叫我聚餐，然后便匆忙离开现场，我不想去看、也不想知道他们的反应。 害怕舍友哪天发现我的小秘密，又无法抑制对他的依赖。 “……” 和甄千秋同桌的还有三个男人。刚从团建现场出来，又误入了另一个群聊。 我站在他们桌旁边，只瞪了一眼甄千秋，也没去看其他人的眼神。 坐在甄千秋旁边的男人自觉让出来，我还是进到最里面靠墙坐着，那个男人则搬了把椅子坐到了过道。 甄千秋了解我的脾气，也没硬逼着我一个个地去和他们打招呼，只随意说了下我是他妹。 那酸酸的、挑刺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三个男人逼着让我来的，实则明明就是甄千秋主动叫我来给他充场面。 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一套新餐具，自然地拆开包装，烫好了才放在我面前。他看了看桌上的啤酒，问服务员有没有酸奶之类的，直到最后点了一盅度数很低的糯米酒。 这些年，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他这些下意识的照顾，尤其在外面，他知道我那股没来由的不自在和害怕，所以每次亲戚聚会时，我俩总粘在一起。 我在人群里找他，只要和他对视一眼，他就会停下来等等我，或者绕到我的身边。 可桌上人的眼神像是在探究和惋惜，大概是可惜自己没有一个meimei，自信地认为要是有，也定会做到体贴入微。 我不自然地看了看墙。 ＊ 这几个人都是本科室友，也是学编导的。凑在一起谈论最多的，无非是青史留名的理想和朝不保夕的现实。 不过今日，兴许是有个外人在场，那几个男人的情绪更加激动，像是开屏求偶的孔雀。 我连对自己都时常贬低，更不喜欢刻意去迎合、追捧某人，如果只是为了场面好看的话，这不是我的责任，必要的时候，甄千秋定会替我接话。 所以当天出现最多的场景，是他的某个室友用指节敲着桌子，气宇轩昂地表达自己对社会、对人生的想法观点，顺便还企图照亮我幽暗的角落，对我的人生起一些指导作用。而我一直在那儿沉默…… 我爸看不惯我这幅样子，他觉得我没有配合他在外人面前表演的欲望，没有满足他支配我和我妈人生的掌控感，可他从没想过我是个独立的人，我的每一次欲言又止，每一次抬头只是在隐忍，忍着即将对他爆发的愤怒。 可对甄千秋的舍友不同，我们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仇恨，所以现下我清晰地了解我的内心活动，只是不想陪他耍猴罢了。 大概也是觉得我拒绝沟通的样子没意思，甄千秋也无意将我介绍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很久以后，他们终于偃旗息鼓了。 甄千秋不慌不忙地帮我倒酒、夹菜，只有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介意得要命，面上却永远装的再寻常不过。 可每次聚餐完回家，他就会禁锢着我、将我圈在他的领地，百倍偿还方才被抑制下去的情绪。 次数多了，我便觉着他好像拿我当成一种炫耀的资本。又或者是，借着喝酒的由头邀我私下见面。可酒醒过后，他又默默摆平曾经看上过我的人。从我的角度看，大概是因为那些人还没有达到我的最佳利用价值吧。 ＊ 甄千秋喝了点酒，回去的时候叫了代驾。 他同我坐在后座，靠在我肩上，说是休息，实则眼睛一直盯着我不停闪烁的手机屏幕。 我冷笑了一声，当着他的面打开手机，是许菲愿发来的消息。 “没事吧？” “今晚上还回得来宿舍不？” 我耸了耸肩，轻声问他:“你觉得我该怎么回复她？” 良久，甄千秋刻意加重了呼吸声，深深吐出一口气，却欲盖弥彰似的闭上了眼。这些小动作，我从黑掉的手机屏幕里看得一清二楚。 他嫌我的锁骨硌到了他，不舒服，索性向上踭了踭，将脸靠在我穿的卫衣翻领处。每次呼吸间，他的鼻息便顺着我的衣襟往下滑，直到全窝在包裹住柔软的那片衣料上。 我朝左右两边扭了扭臀部，整个人又往下坐了一些。甄千秋的柔软的头发恰好碰到我的下颌。 我点亮手机回复她:“不回了。我哥喝醉了，我送他回家后直接在那儿睡了。” 手机的振动声再次响起来。 “哦哦好的。其实是那个学长不放心你，硬要我问，我都说了你平常也会在你哥家住，我们寝室都知道。他还偏不信，说是你接电话的时候有点不对劲。” “……” 余光中，甄千秋的手指先是动了动，像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直接攀了上来，盖住我的手往他大腿上放上去。 我抽出自己的手，转而将额前的头发撩到后面，手机拿到更近处，明晃晃的。 突如其来的光不只刺激到了我一个人的眼睛，甄千秋也不舒服地往我身后躲了躲。 “你跟他说吧，我没事，那是我亲哥能有什么事。估计就是提前知道会喝多，特意找个冤大头来送他回家。” “好。” 代驾师傅时不时瞥一下车内后视镜，从那里面观察我和甄千秋，看到我发现他的眼神后，师傅秒变自来熟，边开车边聊道:“妹子，你俩是兄妹吧，感情蛮好的吧，看着就亲热，真好……你爸妈有福气啊……” 原本我对师傅的探究欲，像刺猬一样迅速露出了防范意识，得知他并无恶意后，又快速收敛了自己的锋芒，躲进幽暗的夜色里。 我状似轻松地问道:“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师傅挥着胳膊“嗐”了一声，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我们这些长年跑车的，见的人多了，看一眼就能看出些名堂来。一看你俩啊，长得就蛮像的嘛，嘿嘿，尤其是眼睛……” 我扭头去看甄千秋，他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我抬手在聊天框下打字，将来龙去脉简略地解释了一下:“他租房子的时候就给我留了个房间。” “因为我们家在这边只有我们两个亲戚，我妈就喊他在外面多多照应我，我平常周末的时候就在他家休息。” ＊ “啊呜……嗯……嗯……” 我被甄千秋扣在玄关处，抓住我的手放在他胸口，吻下来，密不透风。 甄千秋醉了。 以前就算再荒诞、再令人意乱情迷的场景，他都极少吻我，最多也就如同蜻蜓点水般，两片唇瓣轻轻碰一下就分开。 这似乎成了我们见不得光的关系里，一开始就心照不宣地达成的共识之一，其他还有在长时间的体验和探寻中慢慢领悟到的禁忌。 仿佛彼此默契地不去触碰那些禁忌，我们便不算是背德，我们的关系就还能持续的下去。 可最近，甄千秋总是有意无意地打破这种平衡，做出一些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行为，就比如现下的深吻。 我试探着扭动身体，假作逃脱状，果然他放在我背后的手突然用力，将我狠狠摁到他怀里，我惊讶地叫出声，随后被吻的更深。 他方才喝的酒是苦涩的味道，我尝到了。 我脑子里只容得下这个念头。 他的舌头轻轻刮过我并不平齐的牙底，然后卷入湿润的口腔壁舔舐、滋养，并给那里不小心咬伤的伤口疗伤，好似永远都不满足。 两个人挨在一处的胸膛同起伏、并呼吸，唇舌相交间深进浅出的动作，粘黏出来丝丝口水，仿佛这些画面就在我眼前清晰地放映出来。上帝想告诉我们这些放纵欲望的人类:看呐，你们的样子多么恶心、多么可笑。 可我偏偏要压制住心中的沮丧和难过，只愿沉溺其中，再也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