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半个月后，你拄着拐提前办理了出院登记。 本来许姓青年是说开车送你一程，但你想想还是算了，他的赔偿都做到位了，又实在不想面对尴尬的临别对话，便提前走掉，托常视差她病房的护士交代了自己的说法。 没有亲友相迎，没有嘘寒问暖，这才是你理想的出院啊。 你原本的衣服沾上了血，板硬又有点馊，你出院后站在路口嗅了嗅，皱眉yue了一声。 除此之外，因为你没带手机，也不想取回来，那青年便给你买了几本书，你觉得都很好看，就都带走了。 你拄着拐先去取了点钱，又去便利店打算买一个口罩。那店主从收银台扫了你一眼，连连摆手说口罩送你了，又给你个从一箱牛奶上剥下来的配套手提袋帮你装书、装药。 搭上公交车的时候，司机也探头吼满满当当的车厢——“哎哎！给这拄拐的小姑娘让个座啊！” 你顿觉暗爽。 回到家后，你把袋子轻轻搁在桌子上，先把书放在床头边，把药码好放在电脑桌上，把没用完的水壶里的水倒掉、重新烧一壶，再用簸箕当拐，一瘸一拐地打扫了一遍…… 事出突然，你又喜欢先做事再休息，即使是瘸了也要把家务收拾好。 等你把垃圾袋摆好放在门框边，这才伸腰长舒一口气。 你回卧室倒了点热水，先吃药。 甫一坐到床上，你又是喟叹出声——打了石膏的脚并非无知无觉，而是持续的涨和酸痛——深入骨髓的不舒服。 你给充了点电的手机开机。将将接上网络，许多垃圾短信跳出来，霸占屏面。 你随意查看了一下，发现云岚最晚一个星期前联系过你。你倒不着急回他，先点了个粥。 又捞起另一个手机，你还心心念念着原神里的新角色——戴斗笠、机制也好、人设也立体…… “请先更新后再启动游戏……” 你一愣。 妈的。 你有点郁闷，直接退了出来。更新内容也意味着池子换新，你果然错过了…… 心情不太好的你换手机看看云岚发的消息。 “阿汪今天玩游戏吗？【表情】” “汪啊汪……没有你我打得好难过啊……” …… “又连跪了……你到底去哪了啊” “【图片】你看我战绩哟，快点上号吧……” “你上线了跟我讲一声！【表情】” 你把手机扔回床头，又忙活家务去了。 —— 短时间两次过激，许掌着方向盘死死踩住刹车，平复心情时抑不住的深呼吸，心绪纷乱如麻。 早就跑掉的骑电瓶车的人已经没办法回忆起更多。倒是撞上……她的时候，本能地隔着玻璃对视了—— 相当惊艳的一眼。不排除回忆的不客观性，但如此冷漠的一瞥，纯然的本性一般，看着他的时候，那眸子里的寒凉便打进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笃笃……”许深吸口气，对接通的电话那边告知地点…… 后面，她再醒来，神态却是温和的，让许有点怀疑那一瞥的真实性。 对话中又流露出些奇怪来……比他大了三岁，怎么看都不像吧；出门带身份证都不带手机，是个狠人；天哪，她身边一个能联系到的人都没有吗…… 这样一个处处迥异的人，许自然而然地多注意了几眼。 带了几本他路过书店时随手买的几本书，她却看得津津有味，倒让许有点小惭愧，进而多跑了医院几趟。是在谈妥的赔偿之外的—小小的歉意吧。许这样想。 越是接触越觉得她可怜啊。她看起来，一个人很独地躺在病床上，只能无奈无聊地捧着、举着书看，颈椎大约伏案久了，时不时便放下书捏捏肩rou，好几次，许都想上去替她揉揉肩。 这样的念头起来，许觉得不妥。不能因为观感上她的可怜便生出些自负自我的想法啊，他告诫自己，只是受害者和加害人的关系，只是这样。 他躲了几日，清清思绪、找找房子。路过医院，再去看她的时候没再带东西。 她刚好在做康复训练，拄着拐低头很小心地练习。算下器具辅助费的话，她还要拄拐一两个月，再拆线，看情况决定要不要撤掉石膏…… 这真是……很难不让人生出可怜。他本来就是个情绪丰富的人，要不然，也不会…… 许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再回过神她已站在近前。 “嗯？练完了吗，感觉如何？”许笑笑，挥散脑海的杂乱思绪。 “嗯，还可以，再练几次就好了。”她也浅浅笑开。 许不知道其他加害者和受害者之间是不是这样融融的氛围，她未免…过于理和纯了吧。 一直在不揭地想过，假如她看着自己的脚，恼起来，冲他破口大骂、或者很锱铢地加索超出合理的赔偿、或者协调不成，最差最差地闹到法庭……他都设想过。 没想到这样好，甚至反过来宽慰他，说这不是他的过错，只是发生了，希望他不必过于担忧，还表示赔偿好商好量，假如他有困难…… 受害者这样通情达理，这是他未曾设想过的。 虽然有自己主观为主的防备在先，但他却在之后的相处中，愈觉违和。 她确实很理智、很善解人意，然而已经不属于圣母般的宽恕所有人、自我感动式地独自承担苦楚，而是…… 是什么呢？许还没有想到答案。 “那我们回去吧，你要是不方便就扶着我走。”许点点头，注意到她脸颊边一缕碎发，忍住替她撩上去的冲动，看着这缕碎发说道。 “好的，我们走吧。”她撑了拐杖走在他身侧，因为施力不同，身形有点歪。 细细看的话，有点像她斜倚过来，要靠在他身上。许这样想到。 “打算什么时候出院？”许随口问道。 她目视前方，想了想道星期五吧。 “那我星期五提前来，开车送你一程吧…你的脚伤还是能少走路就少走路…” “嗯嗯，挺好的，那就先谢谢你了。” 许之后又忙起自己的事情，找好房子后托朋友把他离职时的物件邮过来，没想到朋友喊朋友，最后变成了小聚。 等事情忙完，已经是星期四了。他打算先去看看，路过书店时没忍住，选了一本他很喜欢的书，精装，有点灰扑在封塑上，他小心地用拇指拭去，有些高兴在这里正好有这本书。 之后，他驾车驶到医院，在车里坐了一会，想了想还是拆开了书塑，翻找出一枝圆珠笔，在扉页上签了自己的电话、微信，顺祝安康，康字的最后一笔被圆珠笔油浸得很重，不太美观。 他看着那团黑乎乎的油渍，心里忽然一重，像是瞬间从高空下落到平地的不适，不由得呼出一口沉闷的气，携上书推开车门，走进医院…… 病房帘子后的床铺却被重新整理，挂在床尾的病历单也不见踪影，干净得没有迹象表明她还待在这里。 许这才恍然大悟。 冷漠是真的，温和也是真的，她只是置身事外，从一开始就脱离了受害者的角色，以旁观第三人的视角处理这件事。 并不高明的扮演着，或者说根本没有矫饰的必要了，他已经很上头地断定她无辜、可怜。现在这样，自矜地带着书，满心…雀跃，不就是他自以为是的傻瓜样的最好证据吗。 许站在病房门口，久违地觉得难堪、很是难堪。一切皆在不言之中，等他回过神来，便匆匆撕掉扉页，丢进垃圾桶里，逃也似地离开了医院…… —— （之后可能就第三人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