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福利院

    “让我们掌声欢迎伊万·克拉维奇上校致辞！”

    军靴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伊万站到台前：“非常荣幸作为福利院的资助人在此演讲……”

    先是问候，感今时，忆往昔，抨击百年前兽人残害人类的暴行，战后玛利亚城沦为兽人殖民地、表面和平下充斥着歧视剥削，进而宣扬人类夺回城邦乃正义之举，呼吁青年努力奋进、为人类而战。类似的话老师、宣传员已经灌输过千千万万遍。由台下动容的神态、雷动的掌声可知效果卓然。小孩最容易被激昂的情绪、或者说义愤煽动。

    距沃尔夫上次见到伊万·克拉维奇，已经过了三年。他心跳很快，像是着了魔。在伊万结束演讲离去时，他试图挤出人群——这实在艰难。

    伊万和乌兰德院长走到大门口，谈论福利院的事。

    “对了，没被领养的孩子成年后去哪儿呢？”

    “我们通常会提供推荐信，帮助他们找到工作。”

    伊万骑上马背，说：“虽然是这个城市的领主，但我一直四处征战，最近才到玛利亚城居住，刚好府中缺少仆人，不如就请院长推荐一些。不用太多，五六个就行。”

    “是。”乌尔德一改战战兢兢的神情，笑得意味深长。让伊万有种被阴沟里的水草缠绕的恶感。

    沃尔夫终于跑到门口，只听见马蹄声远去。他喘着气，脸颊红红的，汗水打湿了额发。

    “你在这里干什么！”乌兰德院长严厉地说。突然，他走近了，以诡异的视线反复打量着沃尔夫。

    “你叫什么名字？”

    “沃尔夫。”

    “多大了？”

    “快16……米萨尔街的木匠有意收我为徒，所以……”

    “不用了，拒绝那个木匠，准备去服侍克拉维奇上校吧！”

    “什……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有这么个人呢……”乌兰德不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嘀咕着。

    伊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脑中又想起乌兰德院长那个让人不爽的笑。于是吩咐女仆将福利院的孩子召来——竟有十一人，全是男生，尽管风格不一，但都称得上好看。

    伊万坐在案前，沉默。他们心中忐忑不安。

    突然，伊万将砚台扔出，砸向站在最边上的人，他瞪大眼睛，迅速侧身躲开。“彭！”砚台砸到地上。墨水浸入地毯，蔓延开来。

    他惶恐至极，用手去捡：“对不起，对不起，我绝不会再躲了……”

    “没关系，”伊万亲切地笑笑，问他叫什么。

    “格雷。”

    “长得魁梧，反应也快，你想不想参军？”伊万撑着下巴问。

    “想！想！”格雷很激动，这是一条有望建功立业的道路。

    “好，我会写推荐信。”

    格雷双膝跪地，扣头称谢。

    “不必如此。还有人想参军吗？我不需要这么多仆人。”

    令伊万惊讶的是，一个瘦小的漂亮男孩也提出申请。只是，这种人恐怕还没能见到兽人，就会被军队的痞子给欺辱了。

    伊万只是想想，什么都没说。

    最后剩下四个，不对，五个。有一个人存在感离奇地低，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把他忽略掉。乌黑的头发有些天然卷，刘海几乎遮住眼睛，皮肤白皙没有血色，整个人散发着阴暗的气息，像个不易察觉的幽灵。低存在感——适合在暗处活动。

    “你，今晚来我房间。”

    沃尔夫先是惊讶地抬头，然后又低下去：“是……”

    伊万注意到剩下的一个人乜斜着看了他一眼。

    “爱丽儿，他们不对劲啊，有几个人似乎十分惧怕我。”

    “那是当然的。”

    “喂，我在人类这方形象还不错吧。尤其是小孩儿、青少年，都挺崇拜我的啊。”伊万转着笔。

    “或许，和您那个负面传闻有关。”

    不过是几年前的荒唐事：meimei结婚那天，伊万在酒馆遇到个青年，自然而然地做了，伊万提前预警：不舒服就砍了他的脑袋，对方一口答应。结果不言而喻。之后风言风语越传越离谱。

    那就说得通了。乌兰德院长，在听到伊万要几个人之后，那个了然、放心的笑容，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还好你是这样的人”。

    笔被重重放下，伊万阴沉着脸：“派人暗中监视福利院。”

    沃尔夫深呼吸几回，才弯曲指节轻扣门扉。

    “进。”

    他推开门，看见仰躺在床中央的伊万，脸上盖着一张淡黄色的布，可能是什么药物。

    “您不舒服吗？”

    “没有，缓解眼部疲劳而已，也有一点安神的作用。”

    沃尔夫小心翼翼地走近，不知所措，下意识将指甲盖掐进rou里。多亏伊万闭着眼，他才能时不时将目光投去，又羞怯地看向地面。

    “会写字吧？”

    “嗯，福利院的老师教过。”庆幸自己是认真学习的那类人。

    “好。旁边的桌案上有一些信，念给我听就行，必要的话还得写回信，纸笔都在旁边，看到了吗？”

    “好、好的……看到了……”他有些手忙脚乱。

    伊万：“别这么紧张，我又不吃人！至于那些传言、也只是传言而已。”

    “什么？”

    原来不知道啊。难怪他眼里没有畏惧。“没什么。”

    “这是梅西·奥尼欧来特的信，敬爱的伊万·克拉维奇上校：不知您近来……”

    伊万又笑起来：“寒暄语就省了吧，信还挺多的，这样读多累……水也在桌上，渴了就自己倒来喝，别客气。”

    “是。”沃尔夫的态度十分正经，中气十足地回答，就差敬礼了。

    “你还是站着的？桌边有椅子，就请坐吧，待会儿说不定要回信呢难道也站着写吗？”沃尔夫正经而窘迫的态度令伊万觉得好笑。

    “上校……”沃尔夫的语气里带着尴尬的哀求。

    伊万掀起眼罩——绯红的、青涩的侧脸，睫毛长而卷翘，湿漉漉的黝黑眼眸似乎泫然欲泣。

    “不逗你了，坐下，继续念。”

    伊万想起自己曾经养的狗，委屈巴巴地服从指令。

    临走时，沃尔夫鼓起勇气：“上校，您今后会让别人来读信吗？”

    伊万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他的名字，然后说：“沃尔夫，交给你一个任务吧。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我会栽培你的，金钱、地位……”

    “不、不需要那些，我想留在上校身边！”沃尔夫急忙否认。

    难道她身边的人，会少得了金钱地位吗？倒也差不多。

    沃尔夫不知道伊万为何发笑，他无措地等待着，目光却很坚定。

    “可以。”她终于敲下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