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杀人刀作绕指柔

    在那场雨中，他们俩玩得太肆意了。

    有仆从在廊道里注视着他们交谈和相拥，然后很快去告知了谢补之。

    但谢补之并没有派人来找他。

    那个老人好像默认了他与小少爷之间的亲近，对他俩并不干涉。

    谢补之是一个慈爱而宽厚的长辈，他的威严和狠厉并不会在晏安面前展露。

    当初晏安蹲下身子将脑袋枕在谢补之腿上，而谢补之和蔼地抚摸他头发的场景，方婴秋一直都记得。

    他很难记起自己当时想了些什么。

    家庭和睦，其乐融融的场景他不是没见过。

    母亲抱着孩子躲在床底，而父亲就死在门槛上的场面他也经历多次，但那又怎么样，他跨过尸体进入屋内的脚步不会有半点迟疑。

    可晏安就是与旁人不同。

    他枕在谢补之腿上时露出的眷恋与心安，似乎比其他人传递给他的情感更浓烈。

    以至于他回忆起当初将剑刺入谢补之胸膛后，晏安通红的双眼和凄厉的叫喊，都觉得愧疚和不安。

    就好像那柄剑也刺入了他的胸膛一般。

    他忍不住看向晏安。

    小少爷不知道他心中隐痛和纠结，开开心心玩鲁班锁的模样显得有些没心没肺。

    “……你知道我主人当初为何要我来杀你舅舅吗？”

    这个话题在两人之中是个忌讳，甚至小少爷都没有主动问过他。

    小少爷放下手中的玩具，认真揣摩了一下他的神色，“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之前猜想过，是因为你那主人想要贡黎山庄吗？”

    方婴秋摇摇头。

    贡黎山庄对江湖人而言意义重大，可以说如果没有贡黎山庄，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江湖也就不复存在了。

    要耕地就得有犁耙，要做商户就得有铺子。

    失去了刀和剑，江湖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这会是好事，这意味着一个普通人可以安全的走在路上，而不用担心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人随便杀掉。

    一个魔头的成名，需要多少无辜的鲜血。

    但那同时也意味着，冰封千里的江边不会再有一群年轻人踏歌而舞，煮酒论剑。

    那些像鹤一样的身影，挺拔而矫健，恣意得像是山灵野怪。

    兼济天下，向道而行的志向与名利贪欲，不择手段一同破灭，这究竟是好还是坏，他辨不清。

    但是姑父曾与他浅谈过……

    他想想姑父当时所言，向晏安缓慢开了口。

    “前朝时候，民间铁器管控森严，一切铁器都要向府衙报备，打铁匠更是由官府登记，时时监察。”

    “那时候没有贡黎山庄，也没有弄刀耍枪之人。”

    “直到大旱三年，人与人相食……太祖与功勋们揭竿起义，为求得胜，撕挦了铁具禁令。”

    姑父说到这里时，眼神冷漠而平静。

    他那时候觉得姑父应该是要说出些大逆的话来了，但姑父稍瞥了他一眼，继续平静陈述了下去。

    “很快新朝建立，民间铁器泛滥，刀枪剑棒催生掠夺和动荡，江湖应运而生。”

    “太祖宾天后，新帝布令严管杀器，几次不济。”

    小少爷听到这里并不意外，“是太祖先破了规矩，新帝想重新拾起那可不容易。”

    方婴秋点头，继续道：“正是如此。”

    “朝廷很快有了新的法令，对铜铁矿的开采增税。”

    “然后就是采矿商户减少，很多铁矿被朝廷收购，打铁匠生意衰退，新朝建立时一个铁匠造剑能一年赚上二十两，增税令一出后只能赚上七八两了。”

    “而当铺收刀剑的价格却涨了好几番。”

    “民间私藏的杀器很快锐减，朝廷几乎就要达成目的了。”

    “就在这时，贡黎山庄发现了一座金矿。”

    小少爷皱起眉头看着他，抿着唇听他往下说。

    “贡黎山庄庇护着江湖。”

    “但也成了朝廷的眼中钉。”

    “禁刀令推出至今已经快十年了，江湖人却还拿着刀和剑在各处行走，对官府都不必客气。”

    “推行十年都不曾落实的禁令几乎成了朝廷的笑话。”

    “你觉得当今陛下还能忍上多少年？”

    当时姑父这样问他。

    他现在也这样问晏安。

    小少爷明显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的神情茫然无措，像个突然面临棘手事情的孩子。

    这不是打碎了东西被父母臭骂一顿就能解决的事，这关系他和他所珍视的一切。

    “可是舅舅叫我不必管这些事……”

    小少爷迟疑半天，最终用一个无忧的答案回复于他。

    谢补之即使老了，也是他的后盾，是他烂漫自由的底气。

    小少爷与他对视了一阵，忽然朝他笑起来，问他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在担心我呀？”

    他凑过来揽住他肩膀，笑嘻嘻的说：“没关系的，我舅舅很厉害。”

    “下次我带你再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