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李祥让燕破岳年后去一班报到，也就是正式将他调去战斗班排的意思。正所谓有些东西，得不到的时候心心念念，得到了反而坐立不安，燕破岳发现自己表现得不如想象中激动。

    再过不久就要除夕了，这是他们在特勤连过的第一个年，所有新兵都期待不已，有些会来事的还找了红纸贴墙贴窗户，走路上到处都能听见人哼喜庆的调子。

    真到了除夕那天，集体放假半日不训练，炊事班反而忙的要命，从早上起床就在做饺子皮做rou馅，一直忙活到了晚上。全员坐定在大桌前，炊事兵端着大盘装的食材挨个往上摆，燕破岳现在人还是炊事班的，也跟着系着围裙走过来，萧云杰知道他马上要调来一班，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还给人使眼色。

    燕破岳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各班互为裁判，吃另外两个班包的饺子，这就是所谓的包饺子对抗赛，张天扬正想说两句话动员一下，结果发现自己班里的人都心不在焉，仔细一看，原来都在盯燕破岳看。

    “班长，”萧云杰很适时地提出愿望，“咱把燕子叫过来一起呗，他翻年就是咱的人了。”其他人都在应和他。

    “老范！”张天扬只好挂起笑脸去讨人:“把你们燕破岳，借过来使使呗？”

    范劲瞥了自己旁边这只香饽饽，故意问他愿意到哪个班去帮厨。眼瞅着燕破岳笑嘻嘻就溜过去了，范劲连连感慨儿大不由娘。

    “范妈我一定替你照顾好儿！”萧云杰揽着燕破岳肩膀就把人捞到了自己旁边，两兄弟并肩站着笑得见牙不见眼。

    “哎呀，燕子，”转头萧云杰就顶顶他肩膀，调笑道：“你这围裙真好看，以前没注意，今天特别好看！”

    “傻逼，”燕破岳低头分饺子皮，懒得看他，“要不我借你穿？你穿真空的。”

    “得了得了，受不住。”旁边有人赶紧搭腔拒绝，燕破岳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人一眼。

    正式开包以后，原本正常热血的比赛，随着二班率先使坏开始驶向了一条不归路。燕破岳看见二班的盐饺子，心思一动，悄悄从旁边夹过俩罐子，辣椒粉食盐都齐全了，轻轻放到桌上后，他朝一班其他人使眼色。奈何长得引人注目，几乎所有人都留意到了他的小动作。

    “咳，咳咳咳……”全员心领神会，偷笑着开始作死了。

    快乐在饺子上桌之后戛然而止，全员盯着面前的大堆致死饺子，不敢动了。张天扬瞥了一眼引起惨剧的罪魁祸首，燕破岳正低着头装鹌鹑，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把目标转向了旁边那孙子：“萧云杰，给大家做个榜样！”

    “啊这……”

    “废话那么多。”燕破岳直接朝他嘴里随便塞了个，然后跟着其他人一起笑。

    “……”萧云杰被毒饺子乱杀一通，睁眼就看见燕破岳笑得桃花眼弯弯的模样，那自在的表情像是知道没人敢搞他，于是萧云杰立刻反手也给他塞了一嘴：“来你也吃！”

    “！”燕破岳在手底下挣扎，萧云杰捂着他脸强行让人吞了下去，一被松开他就趴在萧云杰肩膀上咳，咳得肩膀一耸一耸地贼可怜。

    张天扬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正准备开口说话，团长笑着来了。

    很快，团长匆匆走了，连长和指导员笑着来了。

    在成为第二位受害者之后，李祥吼话像是在喷火：“把剩下所有的饺子混到一起，吃下去的一个都不准吐，哪个班先吃完哪个班就是优胜者！”

    事后特勤连的任何一个人回忆起来，都敢说那幅画面像是地狱分餐图，吃得人都阿巴阿巴了还没停。燕破岳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到处跑，逮着人就殷勤对方嘴里狂塞，没人拒绝他他更起劲，直到被不知道谁反塞了个芥末馅的，这才蹲一边角落里发闷去了。

    晚上十一点过，到处都还灯火通明着，一年中唯一放肆的一天，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欢笑和歌声，角落里或许也有思念的低语与泪，可那都不是主要的。

    燕破岳跟着打扫完厨房清点完仓库，突然闲下来才发觉自己无所事事。他兜兜转转竟然走回了之前在新兵连加练的地方。器械还是那些器械，只不过今天他不想练……与其说今天不如说已经一段时间了，燕破岳都惊讶自己会有偷懒的心思。踩着月亮光和胶粒地，就是在这里，燕破岳对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坚定目标、锤炼心志，后来事与愿违地去了炊事班，虽得到了预期之外的收获，却着实与自己的规划与期望相差甚远……而现在，一切将要回到正轨。

    他站在这个地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起点，又一次得到了朝梦想前行的机会和勇气。

    脚步声停在不远处，几秒后重新响起。

    “来这儿干嘛？”

    “……班长？”燕破岳抬头，被逆着光走过来的张天扬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没啥，就……坐坐。”张天扬朝他笑了笑，很随和地寻了他身边的位置坐下：“你在炊事班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学到了很多东西……老范很厉害。”

    “哈，那……挺好的。”张天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班长，你觉得，战友有多重要？”燕破岳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突然问，他的眼睛映出莹白的月，和璀璨的星。

    “很重要，和我的生命一样重要。”张天扬还在看他，表情柔和，语气轻巧：“就像我不介意牺牲掉自己，只要战友能走的更远。”

    “值得吗？只要能完成目标，为什么走到最后的这个人不能是自己？”燕破岳反问。

    张天扬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说出的话依旧四平八稳：“因为我就是不够强，如果有人比我更强、更适合去做，那就让他去……没什么不能放下的，让你不爽的只有自己。”

    燕破岳不置可否，默不作声，垂头自默了一会儿，意识到张天扬的目光后转了话题：“……班长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感觉你变了，是好的那种，”张天扬坦言道，“第一次见的时候，觉得你可烦了，现在一点不烦。”

    “现在喜欢我了？”燕破岳笑，没心没肺地。

    张天扬神色微动，郑重落下一个字：“是。”

    “年后我就要去一班了，您还是我班长。”

    “一班的人，你大多也都认识，周子健、高准那几个，虽然皮实了点，人倒也都不坏……”

    “嗯。”

    “……萧云杰在我这里，每天见不到你就狂念叨……好家伙那话多的啊，大伙都觉得他该去学相声。”

    “哈哈，”燕破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声音低了下去：“他从小就这样。”

    “说起这个，我其实想问问你，”张天扬这次没看燕破岳的脸，而是盯着鞋尖，“你和云杰，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追着你跑，那你呢？虽然问这些有点不合适，但是……你也喜欢他吗？”

    燕破岳眨了眨眼，一时没能立刻回答出来，过了半晌才小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这好办啊，你想想你喜欢的东西，你对着它有什么想法？”张天扬说。

    “……想拿在手上？”

    “那对萧云杰呢？”

    “我不知道，我感觉他一直在我手上。”

    张天扬不语，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释然地笑笑:“那就，顺着你的感觉去吧。”反正他总会给你拖着底的。

    夜色甚浓，眼见跨年将近，燕破岳心想差不多该回去了，张天扬让他走，说自己再吹会儿风。

    燕破岳点头，突然想起来:“对了，班长，我现在还闻得出味儿吗？”

    “啊？”张天扬一愣，犹豫道:“你凑近点，我不确定。”

    燕破岳挪了挪，然后垂下眼睫侧对着张天扬，像只乖顺的大猫一样，把脖子露给人。张天扬盯着他颧骨上一粒小痣，敛了自己错乱的呼吸声，轻轻靠过去。

    燕破岳发现张天扬不像其他人，直接压过来抵着他的腺体吸闻，而是用手摆过燕破岳的脖颈，鼻子凑到附近，克制又激动地嗅探，留出的距离让燕破岳自在而舒适。

    直到张天扬退开，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比之前快，且跳动声沉重扎实，面上温度避无可避地上升着。

    “几乎闻不到，没问题的。”

    燕破岳盯着张天扬微笑的脸，有些无措，只好笑了笑:“谢谢班长。”

    “……行了，跟我客气什么呢，你赶紧走吧，马上就新年了。”张天扬用拳头轻轻砸了砸他手臂，催他离开。

    燕破岳的气息一离开，张天扬的笑容就慢慢地淡了下来，恼人的失落感缠上无助的他，像荆棘一般扎得人伤心。

    不远处传来倒计时，年轻人的朝气借着声音响彻云霄，冲破层层雾霭，能驱散所有迷茫:“……三！二！一！零——”

    没有烟火，没有鞭炮，只有月光和晚风。

    “班长！”燕破岳站在不远处朝他喊，笑得比月光和晚风加在一起更让人心动:“新年快乐！”

    张天扬失语，望着自己不愿醒来的梦，痴痴道:“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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