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虫书屋 - 同人小说 - 亡命している在线阅读 - [狛日]絶対希望バースデー

[狛日]絶対希望バースデー

    冰凉的海水漫过沙滩上蛤蜊的气孔,浪花拍打出白沫,浸过我的脚背。我正把一丛龙须菜捡起,随手丢进手上提着的小水桶里。即使不抬起头也能感受到日光的热度,太阳就好似一盏电力永远充足的巨大灯泡,在盛夏里多少会显得咄咄逼人,但海边就是如此。

    空无一人的海滩可以随意捡拾散落的贝壳,偶尔拿起一只海螺,里面还会蜷缩着一只寄居蟹。除此以外,大量的海草被冲上海滩,有时候还会有海星和海参。

    因为在商店街抽中特等奖就被丢到无人岛上荒野求生……这种经历着实是过于匪夷所思了,但岛上所有的设施都在正常运作,明显是一个度假小岛的样子,人类文明的存在痕迹让我安心不少,这样过了几天的小岛生活之后,我渐渐也有些习惯了。哪怕不跑到海滩上挖蛤蜊,岛上的餐厅也会有机器定时烹饪三餐,这种完全借助科技的生活是以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

    小岛上的度假大概会持续一周左右,到今天约莫已经过去了一半,之后很快就可以回归日常生活。

    我眺向远处的海平线,心里盘算着,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日向君,今天也来海边吗?

    我转过头,看到一张温和的笑脸。狛枝不知为何浑身湿透、甚至沾满了沙子,正不紧不慢地冲我打招呼。

    你这是怎么了?我吓了一跳。

    呀……我看到礁石里躲着一只章鱼,想把它抓上来,结果脚一滑摔下去了,狛枝笑着解释,但我很幸运哦?摔下去了却没有受伤呢!

    这不能说是幸运吧……虽然没有受伤的确是万幸……总之!你快点回去换一身衣服吧,不要感冒了。我叮嘱道。

    日向君真是好人呢,竟然这样关心我……我会换上我最好的那一身衣服再过来见你的。

    狛枝发出了莫名其妙的感慨,我顿时有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只能生硬地说,普通的衣服就可以了。

    对于无人岛这个定义……稍微更正一下,岛上除了我,的确还有着另一个人,那就是这个叫做狛枝凪斗的、有点奇怪的人。据他所说,他也是在某处的抽奖活动里抽中了大奖,才被送到这座岛上度假,这种古怪的事情竟然不只是我一个人碰到……不得不说,因为狛枝的存在,我初到无人岛上产生的焦躁不安很大程度地被缓解了。毕竟只要想到“碰上这种事的人不只是我”,我就会觉得心里好受不少。再后来我发现岛上的生活确实不赖,这才完全释怀。

    但是和我不同的是,狛枝一开始就对岛上的生活感到非常适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可能是受到他的影响……我才没有因为不安而表现得太异常吧。

    不过,不管怎么想,狛枝都是一个相当奇怪的人。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有些烂好人性格,才对我那样热情,后来他却常说一些怪异的言论,有时候会把我听得一阵毛骨悚然……如果不是这座岛上找不出第三个人了,否则我绝对不想和他单独待在一起太久。

    像刚才那样,他身上有时候也会发生诡异的事情……果然还是尽量不要接触这种人比较好。

    幸好已经不剩几天就可以回去了。

    我想着,海水又漫过我的脚背,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这时,我忽然听见背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只是冲我叫了一声,“日向君”。

    接着就是一阵剧痛袭来。

    ……日向的记忆在此处渐渐回笼,或者说就中断在此刻。

    他听见某种尖锐的“唰唰”声正在不住响动,像是两张砂纸贴在一起被揉搓着,刺耳得可以说是一种折磨。在一阵接一阵的眩晕和痛楚中,他缓缓醒过来,睁开眼只看到一盏明晃晃的顶灯,刺激得险些让他的眼睛渗出泪水。

    怎么回事……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想抬起手遮住光线,手上却一紧,同时一道金属碰撞声咔啷咔啷地响了起来。

    日向的大脑清醒了一点,又试探性地挣扎了一下双手,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愕然地扬起头,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双手被一对银色的手铐锁在了床头。

    啊,日向君,你醒了么?一个声音对日向说道。

    日向吓了一大跳,循声望过去,只看见狛枝坐在桌子边,手上似乎正做着什么。

    狛、狛枝?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你该不会对我做了什么?

    嗯?我没对日向君做什么哦?狛枝笑着说,又摇摇头。或者说,是还没开始对日向君做什么。

    你、你要做什么?日向意识到不妙,双手用力挣扎起来,却根本没法从手铐中挣脱出来。

    日向君,不用这么紧张,唔……是这副手铐太碍事了吗?你挣扎出来的声音有点吵呢……这样我说话你会听不清楚的。

    狛枝站起身来,走到日向的身旁。日向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紧张地盯着狛枝。

    说起来,我教日向君一个方法吧?不用钥匙也可以把手从手铐里拿出来哦?他笑眯眯地对日向说,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到日向双腕的手铐上方。

    日向顿觉不妙,却没办法把手缩走。

    狛枝,你……啊啊啊!

    右手拇指宛若被生生掰断了一般,猛烈的疼痛让日向发出大声的惨叫,浑身都因为这剧痛而冒出冷汗并颤抖不已。

    狛枝把日向拇指脱臼的右手从手铐里顺势拽了出来,好似表演了一个完美的魔术一样对着日向露出笑容。

    你看,日向君,真的从手铐里拿出来了哦!他拈住日向失去力气的手腕,拉到日向的眼前晃了晃。

    你……你到底……想……

    日向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刚才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彻底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连话都要说不清楚。狛枝把他的手轻轻放下,又转过身,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样东西。

    或许是岛上的气候太过潮湿,也或许是无人岛上没有人会对这些器材进行保养,所以好多工具都生锈了……

    这样自言自语着,狛枝提着那样东西,走回到日向躺着的床边,手上“咔”了一声,似乎摁下了什么开关,紧接着,一阵吵闹的机械运作声在日向的耳畔边骤然炸响。

    日向骇然瞪大了眼睛,脱臼带来的剧痛和直流的冷汗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顾不上再忍耐疼痛,亦或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因为他已经清晰至极地看见了狛枝手上提着的东西——那是一把小型电锯。

    哈哈哈,不过仔细想想,这种东西就算生锈了大概也还是很锋利吧?要把日向君身上的某个部分割下来还是很简单的哦!狛枝笑出声音,语气轻松地解说着。

    让拇指脱臼还是太麻烦了,嗯,干脆把剩下的左手割下来——啊,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不过日向君知道吗?像这种会引发大出血的创口,体内血液如果流失达到30%以上,不经过任何抢救的话,几乎可以直接判定死亡了呢……

    在这么一座只有你和我的无人岛上,谁会来救你呢,日向君?

    日向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露出了什么表情,就连这一刻的心情,他也没有办法准确获知。狛枝说话的声音如同索命的咒语一般灌进他的耳朵里,他只感到疲惫,潮水一般涌入四肢百骸的疲惫。

    要被杀了么?要被肢解了么?要——

    像有一只手将日向一把攥住,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咯咯作响的声音。

    电锯运作的声音忽然停止了。狛枝转动眼睛,下移的目光落在日向苍白惊惶的脸庞上。

    日向君觉得害怕?不,不对呢,只是“害怕”还不足够吧?

    他声音轻飘,温柔得像在耳语。

    你现在觉得——“绝望”吗?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电锯再度启动,由上自下,链条紧绷出锋利的弧光,发出巨大的轰响。

    日向只来得及听见一道似乎极其漫长,却又转瞬而逝的声音。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又一次。又一次,狛枝关上电锯,轻甩了甩链条上沾满的血水。他抬起头,把溅到自己手上的鲜血往衣服上还算干净的一角抹了抹,突然诧异地轻咦了一声。

    右手的食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破洞,有一小截指头不翼而飞了。此刻他自己的鲜血正汩汩涌出,不一会儿就把原本已经半干了的衣襟再度打湿。是日向君挣扎得太厉害了吗?还是因为日向君的惨叫太刺耳了,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碰到了电锯?

    狛枝抬高右手,看着鲜血粘稠地滴连直下,落在床铺的边缘,落在被日向的血液所浸湿的地板上。

    他收回目光,随手把电锯丢在地上。即使不用确认,他也可以确信,这一次日向君也不再有心跳和呼吸了。在日向君的左手被锯断后,他又陆续把日向君的双脚分别锯了下来。毕竟早在后续的肢解实施之前,日向君就陷入了失血性休克,但日向君生命体征消逝的速度让他小小地诧异了一下,他这才把日向君的双脚锯了下来。

    应该说是日向君太脆弱了吗?可先前即使是在活着的时候把日向君像一只青蛙那样开膛破肚,日向君也没有立刻死掉,而是倔强地挣扎了好一段时间。

    还是说,实验的次数会影响到日向君的潜意识?

    狛枝的视野里,浮在空中的数字迈进了一位数。实验进行到这个时候,次数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每一次日向君的死亡都会将这个基于实验而构筑的程序世界重启,而狛枝也会在重启后的程序里进行下一次实验——重新杀死日向君。

    只要尽早死去就可以免受更多痛苦,如果说在这之前的数次实验里,对日向君的虐待给日向君种下了这样的心理暗示,那似乎也不算太奇怪。以日向君的能力,不,应该说,以神座君的能力,哪怕是在记忆全无的情况下,要cao纵自己的大脑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没有人可以看透神座君的想法,更没有人可以探知到神座君的能力极限,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让人感到憎恶的才能呢。

    人造希望,不会感到滑稽吗?

    他所期待着的希望,绝不可能是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存在。人造的星辰再怎么璀璨,也不过是供人使用的道具而已,谁会不更赞同恒星?

    狛枝想起来,自己那时对神座说,神座君,我们合作吧。把希望交给我,或许我们能创造出全新的希望呢?他还以为神座会吐出一句“无聊”,然后扭头就走,可神座出乎他的意料,没有什么言语就同意了。

    让他觉得无趣的人造希望,究竟是考虑着什么才会应允这种合作?希望峰学园覆灭以后,所有人都听说过“神座出流计划”。一个毫无才能的预备学科奉献出大脑,成就了超高校级的希望,纯粹的人工科技和化学污染,希望的光辉理应成为福音,却没有任何人会对神座出流的诞生弹冠相庆。

    塔和市爆发的战争一度绊住了未来机关,在降临的绝望中毕业以后的狛枝化名成为召使,身处战争的中心几乎没费多少工夫就获得了新世界程序的雏形。他要以他的手去塑造一个全新的希望,就以神座出流为蓝本,而勾起一切的导火索——那个预备学科一定是最好的素材。

    没有才能、平平无奇、深陷绝望,还会有比这更完美的种子吗?

    狛枝后来知道,神座曾经的名字是“日向创”。或许也称得上是一个与希望相符的名字。

    他坚信真正的希望会从与之相符的绝望中绝处逢生,若是希望峰学园用化学试剂也可以缔造一个希望,那结合神座君远胜常人的能力,不可能无法实现这样的愿望吧?

    这一定才是“神座出流”正确的使用方法。

    于是程序将他们二人都投入实验,经由神座调整过的程序可以构筑出一个完美的世界,只需要将绝望播种其中,就能够换取希望,不会有比这更物美价廉的好事;程序让召使摘下手套,换回曾经的装束,连移植的左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南国小岛的设定使得烈日散发出应有的热度,他躺倒在沙滩上,浑身的汗水在高温中涔涔渗出,睁开眼就看见一张熟悉的、却露出了陌生神情的脸。

    日向创弯下腰,正疑惑地望着他。

    “那个,你没事吧?”

    这或许是最初,也或许是最后。

    第一次是割喉;第二次是毒杀;第三次是溺杀……第一百次是活埋……第一千次……

    希望峰学园史上最大最恶事件发生以后,没有任何一个预备学科的学生平稳地毕业了。召使后来找到的资料,“日向创”的名字下只是盖着鲜红的退学字样。因为这样,他很快意识到这颗种子从始至终都不曾发出过芽。人在意识到自身的价值以后,是会迫不及待想要发光发热,还是踌躇不前着等待命运的降临?

    想要杀死日向创从始至终就不是一件难事。只需要一点点的恐吓、胁迫、暴力,日向君就会像缺失了关键部件的精密仪器一般瞬间崩溃,拼命尖叫着、求饶着,流下眼泪和鲜血,然后死掉。

    他不太习惯自己双手完好的模样,可这双手要掐死日向君不会很困难。日向君痛苦挣扎,脖颈上留下一道道吉川线,不需要泯灭证据让杀死一个人变得更加简单,他笑出声音,人造希望就只是在毫无异议地进行着自我消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神座君,这次够绝望了吗?

    够痛苦了吗?

    够有趣了吗?

    你也是时候该消失了吧!无论是人造希望,还是没有用处的预备学科,都该消失了吧。不消失的话,真正的希望岂不是没办法在这世上诞生了?

    拜托了,你快点去死吧。

    你去死吧。

    狛枝在程序短暂休止后的假眠中,忽然惊醒了过来。

    讽刺的是,每一次重启所看到的画面都是一样的,令人生厌的水天一色、炽热鲜红的炎炎烈日,以及日向君迟疑又关切的眼神。

    日向君说,那个,你没事吧?第四千零三十二次。

    之前几次是用什么方式重启程序的来着?狛枝发觉自己的大脑似乎变得有些迟钝,明明手中还残存有攥紧什么物体的手感,却十分不真实。

    不真实的还包括这晒得guntang的沙滩;硌到他后背的月亮贝;湿透了粘在皮肤上的衣料,一切一切的感触都假得让人反胃。在实验次数愈渐夸张以后,费时费力的手法都被摒弃了,剩下的就只有寻求解脱一般的速战速决。只要能让真正的希望尽快诞生,要他做什么都可以;可是永无休止的实验真的可以促进希望的诞生吗?

    为什么神座君始终一言不发,为什么日向君每次都会像这样刷新在他的眼前。

    无论日向君死去多少次,希望都没有觉醒的迹象。这个程序把他们永远地困在了这一片捏造的海滩上。

    你就是不肯消失。

    上一次,狛枝就躺在沙滩上,任由浪花拍打上岸。他伸出双手,已经真正重新习惯了的完好无损的双手,就这样把日向拽向自己,翻过身扑倒在地。然后用这双手掐住日向的喉咙。

    狛枝在那一刻生出了某种期盼,期盼日向的表情变得凶狠;期盼日向的眼睛不会再蓄满痛苦的眼泪;期盼日向的挣扎不会如此弱小。他在笑声中叫道,反抗我!日向君;这一次你会不会变成我愿望中的模样?

    然而那张脸还是逐渐变得斑驳,双眼突出来,丑陋地望着他;是的,窒息死就是这么一副可怖的模样。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次狛枝依然伸出双手。

    日向不明所以,握住狛枝伸出来的双手,把他从沙滩上拽起来。

    你是不是中暑了?日向关切地问。这附近的自动贩卖机应该能用……

    没有哦。狛枝挣开日向的手,直直地望着日向的眼睛。为什么日向君会这么觉得?

    呃,那是因为你脸色很难看,还流了很多汗的样子……话说你知道我?

    当然知道了,毕竟这座岛上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哈?真的假的……我还以为无人岛什么的是开玩笑的。

    不相信的话,日向君可以四处去逛逛。狛枝提出建议。

    你说的也是……

    很莫名其妙的,日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狛枝从这张脸上见过愤慨、恐惧、麻木,许多许多,千变万化的负面情绪扭曲成一张张严丝合缝的脸谱,这样轻描淡写的表情好似一抹水珠,费不了多少力气就能从日向的脸上擦去。

    他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

    像是察觉到狛枝有些沉闷的心情,日向踌躇了片刻,伸出手抓住狛枝的手腕。狛枝愣了一下。

    你果然是不舒服吧?不要待在这里了。日向不由分说,拽着狛枝朝小屋的方向走去。狛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任由日向拽着他。

    在每一次实验重启的初期,日向都是表现得对狛枝很和善,这当然不是第一次。为了控制实验的变数,日向不会对无人岛上只有他们二人产生多余的怀疑,也不会出现抵触的情绪,所以不会想着要离开这座岛。事实上他们也离开不了;无论是日向还是狛枝,在实验彻底结束以前都无法脱离这个程序。

    真正的希望要从绝望之中诞生,只是四千零三十二次实验,还不足以让希望代替神座出流醒来。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对希望的渴求转变成了某种说不清的焦躁感,像一丛旺盛又扭曲的火焰,噼啪炸响。狛枝面无表情,亦步亦趋跟在日向身后,由着日向把他带回度假小屋的区域,然后——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让整片度假小屋的区域和日向一起付之一炬。

    他想,除了让希望诞生,你还想要什么?

    只要让这份绝望足够浑浊,死去一万次以后的日向君就会成为真正的希望。这是最初定下的计划,神座出流直视过来的目光没有半分闪动,人造希望分明就对此毫无怨言,甚至说得上是认同。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应该是有意义的。

    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绝望?

    已经绝望得不能再绝望了,为什么还是不够?

    还不够。

    日向君的手指圈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动贩卖机跟前;日向君坐在他的身边,任由冰凉海水涨上来淹没脚腕;日向君弯下腰,盯着他的脸关切地问他,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他听着这句话,手指紧紧攥住了日向前一秒还会发出声音的喉咙;他的脸上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尖刀刺穿了日向的胸腹;他面无表情,放了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

    还不够。

    神座出流的审视落在他脸上,神色没什么改变,冷冷地说,可以试试。

    还不够。

    召使。不,狛枝从晒得温暖的沙滩上再一次醒过来,入目是烈阳光辉毫不遮掩的倾轧,让他双眸刺痛几乎晃出泪水。他这时脸色阴沉,冷汗涔涔。

    视野里能看到的数字跳动成了一个整数,鲜红得仿佛立即就要渗出血来,狛枝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彻底明白了症结所在。

    你得做出选择。他在心底喃喃自语,我得做出选择。

    机会只剩下一次。

    狛枝凪斗是一个奇怪的人,日向是这么觉得的。

    这座岛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狛枝却基本上不搭理他,对待他的态度总是很冷漠,平时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经常见不到人。

    被冷言冷语刺过几次之后,日向也不想再搭理狛枝了,但这座岛上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没什么事可以做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想狛枝在做什么。

    南国小岛风景很好,在这样的小岛上度假,任是谁都大概会很享受,可日向总觉得有一丝丝不安,好像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让他没办法安心在岛上待下去。他也不想总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却根本找不到狛枝在哪里。

    日向叹了口气。他漫步到海边,眯着眼睛享受海风温柔的吹拂,四处张望着,想找个地方坐下乘凉,却忽然留意到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是狛枝的身影,似乎正往海的深处走去。

    日向心里猛地一惊,来不及多想就往狛枝的方位冲过去。他一下扑入海水当中,帆布鞋吸进水分变得沉重,他胡乱蹬开鞋子,丝毫顾不得海浪会把鞋子卷走。

    他跌跌撞撞地涉过海水,跑到狛枝背后,狛枝听到声音回过头,一下和他撞了个满怀。

    你这是在做什么!日向恼怒地大叫出声,用力抓住狛枝的手臂。

    狛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知道究竟是在海水里泡了多久,脸色苍白得难看。

    哦,是日向君啊。他说,说得好像这岛上还会再有其他人会朝他冲过来。你可以松手吗?

    我绝对不会松手的,你老实交代,你刚刚是不是想——

    哈,和你有关系吗?

    日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狛枝打断了。

    你……

    日向脸上露出愠色,眼睛恼火地瞪着狛枝,狛枝盯着他,一声嗤笑忽然从苍白的嘴唇里吐了出来。

    你该不会是觉得,我要自杀吧?

    日向顿时怔了一下:难道你不是?

    这和日向君没关系吧,可以不要抓着我不放吗?

    日向犹豫着松了手,狛枝依然盯着他,表情变得嘲弄。

    你就因为这个冲过来?你就不怕淹死吗?

    这,我又不可能当没看见……

    还真是老好人呢,日向君。如果被杀人犯盯上,一定是因为这种不知道警惕别人的性格的关系吧。

    哈?你在说什么啊……

    日向忍不住皱眉,却还是伸出手再次抓住狛枝的手腕。还是快点上岸吧,不要继续待在海里了。

    狛枝用力挣脱了日向的手。他盯着日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别管我可以吗?

    日向再次怔住。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什么叫别管你……这座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泡在海里生病了,我还不是得去照顾你!

    照顾我?狛枝的眼神尖锐地刺在日向的脸上,你真想照顾我的话,现在就掐死我,然后离开这里,立刻就会有大把可以照顾我的机会!

    哈、哈啊?

    你就没有觉得不对劲吗?为什么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座岛上?

    狛枝抓起日向的双手,脸上扬起一个讥讽的笑,把这双手狠狠拽到自己的脖子上。

    他用力抓住日向的手,不让日向挣脱,喉咙里的声音受到狠狠的挤压,沙哑而磕碰。

    日向君,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日向的表情转瞬变得异常难看,双手不知为何颤抖起来。他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像是被扼住喉咙的人其实是他一样。

    ——好恶心。

    他用尽全力把双手抽出,指甲划破狛枝的脖颈,留下好几道伤痕。不等狛枝继续说什么,他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恶心的感觉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胃里上涌,让他险些吐出来。

    好恶心。

    狛枝垂下眼,手指轻轻摸了摸颈上的抓痕。

    ……还真是没有用呢,日向君。只是这样掐了我一下,就受不了了吗?

    日向的喉咙痉挛起来,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好似身体被刺激出了应激反应。他艰难地抬起眼睛,和狛枝对上了视线,狛枝这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知道吗?日向君,活下来的一方可以离开这里。只要你在这里杀了我,你就得救了哦,还可以顺理成章地“照顾”我。

    日向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海水漫过他们的腰身,涌上沙滩,日向大口吐出的只有唾液和胃酸,光是听到“杀了我”,就恶心得不得了。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他的声音在自己的脑子里发出叫嚣。

    狛枝却抓住他,把他往岸上拖去。他踉踉跄跄,跌倒在沙滩上,吐过以后仍旧止不住地干呕。

    狛枝只是看着他。

    果然多次经历实验对你的大脑造成了暗示呢,日向君,你不杀了我,难不成是希望我杀了你吗?狛枝说。

    你想得起来吗?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

    那声音缓慢,低沉,称得上悦耳,却是述说着无数次惨无人道的单方面屠杀。

    有一次,我用电锯肢解你的手脚,让你失血过多致死;有一次,我就在这片沙滩上,把你掐死在我的怀里;有一次,我把你关进度假小屋,放了一把火……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日向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狛枝,在狛枝的话音落下后,混乱无比的记忆竟然真的随之浮出了水面,也许是他的大脑怜悯他从始至终都一无所知;也许是这荒诞的一切即将结束要让他死个明白,狛枝的脸和曾经状若癫狂的表情重叠在一起,他努力睁大眼,只看到——狛枝平静地望着他。

    他恍然想起他曾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上也有着同样的平静表情,又或者说那并非平静,只是,只是……面无表情。

    像是对日向生出了悲悯,狛枝的神情柔软下来,那份平静成为了万事的休止符。他扶起日向,屈膝半跪在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弹簧军刀,用冰冷的手指拉起日向的手,让日向握住军刀,然后垂下头,将刀尖抵住了自己的颈动脉。

    他的喉结在日向的视线中上下滚动。

    他说,既然你已经听见我做过什么,那就做出你的选择,日向君。

    你会堕入最深的绝望,然后拥抱未来。我已经把离开的钥匙交到你的手上,你也要犯下同等的错误,才能重获新生。

    日向的手止不住地打颤,不敢挣扎。弹簧军刀足够锋利,稍不留意就可能会划破皮肤,刀尖已经浅浅地嵌入,血液如丝流淌下来。

    我的自杀结束不了这个实验,不想实验失败、作为神座出流醒来的话,就杀了我,日向君。这才是正确的选择,不是吗?狛枝说。

    ……为什么?日向不可置信地望着狛枝,嘴唇颤抖。这就是你期待的事吗?狛枝。

    狛枝的目光从日向的脸上冰冷刺骨地扫过。他说,不。

    我从不期望你。

    冷汗大滴落下,没入衣襟,只是轻轻攥住的军刀沉重得让手指发抖,日向惶惶不安,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抗争:这不是理由!

    他心跳如擂鼓,理智迫不及待就要化为乌有,然而闪回的记忆中,镜子里面色阴沉得似要滴水的自己却不为所动。

    选择,选择。就摆在你面前,你也并非一无所知,怎么还这样无能为力?握紧它,按住它,你掌握权柄,却还如此弱小。

    狛枝笑了。先是沉声低笑,克制而隐忍,后是止不住笑意在嘴边的扩大,接着已经大笑出声。

    他歪过头,笑得日向心慌。他说,那什么才是你想听的理由,日向君?

    日向神色空白,恍惚当中,思绪却擅自开始奔流不息,为他推开一扇门。

    他在废墟当中被拦下。眼前的人施施然地抬起手臂,阻止他继续前进,他站住不动,目光落到对方的脸上。

    对方说,好久不见,神座君。

    他没有说话。

    对方又继续说,神座君,和我合作吧。把希望交给我,或许我们能创造出全新的希望呢?

    他依旧一言不发,对方没有气恼,详细地将合作的内容对他说了一遍。

    神座君,你觉得如何?对方观察着他的表情,微笑问道。

    他终于开口,说,可以试试。这让对方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神座君也觉得这样的方法可行吗?不过反正即使实验失败,也只不过是回归原点罢了。

    他微微颔首,冷不丁又说,不会失败。

    唔?不愧是神座君,还真是自信!对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和戏谑。

    他不再说话,只是绕过对方,继续往前走去。对方见状也跟上来,脖子上的锁链晃动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

    他老早看出对方厌恶他却又利用他。对方善于辩论,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也并不介怀受到利用的事实。无论是修改程序,还是参与实验,于他而言都丝毫不是难事,他也想看到所谓的绝对希望是否能推翻绝望的暴政,为此无所谓奉献己身。

    只是未来似几只飘飘悠悠的肥皂泡,从小孩嘟嘴轻搓的一道吐气中飞出,太易看透也太过脆弱,他早已洞若观火,看不出半分惊喜。夹缝之中的信徒再怎么狡诈善辩、诡谲莫测,终归还是无聊透顶。

    他因此一言不发,随手设下一道后门。

    最后是谁输谁赢,根本就不重要。

    现在门推开了。

    日向悚然一惊,回过神来,狛枝噙着冰寒的笑意,正目不斜视地凝视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微微抬头,攥着军刀的手指忽然不再颤抖,转瞬就已经稳稳拿住,好似胜券在握。

    神座出流早就站在终点,日向创现在才迈开腿冲刺。这本来就只是一场博弈,神座与召使的,绝望与希望的;选择却是要夹缝当中的筹码来决定。那究竟是要保持现状,还是要孤注一掷?

    日向缓缓摇头,湿冷的涓滴汗水依旧顺着他的脸部线条滑落。

    无论是什么理由……

    他听见他的声音,并不铿锵有力,还含有一丝踟蹰:我都不会……让你就这样逃避现实,狛枝。

    狛枝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你已经,厌倦了这场实验,是不是?日向注视狛枝的眼睛,缓慢地说道。

    你想借我的手,结束这一切,是不是?

    你不想,也无法,再一次杀死我了,是不是?

    日向没来由地笑了。

    我凭什么要承受你内心的罪恶感?

    军刀倏然抽离,划破狛枝的手心,鲜血立刻汩汩涌出,狛枝睁大眼,却来不及阻止。日向的手已经握紧军刀,调转方向,猛地扎进了自己的胸膛当中。

    仿佛电闸跳断,喀嚓一声,所有光线都从日向的眼中消失了。

    最后的死亡按部就班走上正轨,未来果然无聊透顶,毫无惊喜可言。

    ……他在温热的、微微漾动的水中醒过来。睁开很是酸涩的眼睛,入目是一片散发着柔光的黑色穹顶,他迟疑片刻,抬起手往那片穹顶虚虚地推了推,手指碰触到近在咫尺的硬物,让他恍惚了一下。他很快回过神,用上力气往上推,很快把碰到的硬物推开了。他慢慢坐起身,浑身湿漉漉,湿透的长发紧贴在身上,很是让人不适,他环顾四周,很快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眼睛适应黑暗以后,轻而易举就可以看清楚周遭,将他收容在其中的是一台营养舱,而营养舱所在的房间非常逼仄,看上去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实验室。他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台营养舱,舱盖已经打开,一个人影鬼魅一般坐在舱内,双眼盯着他。

    他们对上视线,尽管黑暗当中难以视物,但他还是察觉出对方眼神复杂。

    神座君,他听见对方轻声说道,你原来还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

    他没有作声,对方又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我的精神状态无法支持我完成实验?

    你早就知道,我会在实验途中脱离绝望……

    狛枝,你说的后路,不是留给我自己的。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对方一怔,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喉咙紧了紧,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却莫名说得很耐心:你说的……不能说是后路,那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和你,都活下去的机会,而我把握住了,只是这样而已,狛枝。

    对方听着他的话,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改变了。忽然,哗啦一声,对方站起身,一步跨出营养舱外,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

    冰凉的手碰到了他。

    他听见对方开口,说,日向君,是你吗?

    ……

    ……

    神座出流在废弃的水泥小路上站住脚步,视线落到远处,百货商城的废墟上仍然挂着半幅破损的巨大电子荧屏,也许是身后那个自称召使的家伙背负着的幸运在作祟,让这荧屏电量没有告罄,那上面还有字样在闪动。

    他面不改色,移开了视线,却听见身后的人语带笑意,轻轻念出了那闪动着的文字。

    HAPPY BIRTHDAY——

    是在为谁祝福新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