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虫书屋 - 同人小说 - 【all简】火山杂货铺在线阅读 - 一座大山

一座大山

    邵群是他们村儿第一个买自行车的。

    一辆黑漆双响铃单杠,上面儿还系着红丝绸扎的大牡丹花,从县城回村儿的一路上,遭到无数人的议论。

    村口儿卖豆腐的老杨婶懒洋洋敲着木鱼儿,骂了句脏话:“群子,你发家了?”

    老马踹了他一脚:“就不能是人家讨媳妇?”

    老杨婶叹了口气,说还是儿子好啊,女儿像小棉袄,可不是我的小棉袄,不知道穿谁身上去咯。

    邵群呵呵一笑,脚底下踩着踏板蹬快两圈,喊了声“老杨婶、老马叔”,跟哪吒踩更风火轮儿似的,一溜烟儿,没人了。

    老杨婶的女儿活在老杨婶嘴里,村里只有老人见过,年轻一辈都没见过。说是这女儿远走他乡、不回家,只管自己,不管老母亲死活。

    而这村儿村名叫幺八八,分山上山下。邵群家傍水而居,地理位置好。邵老爷子本名邵光荣,外号邵大胆,因胆子大,敢徒手杀鬼子得名。抗日战争时期是某连连长,后系党派纷争,邵光荣只得了军勋,又称自己年事已高退伍回乡了。回乡时,老婆邵梅一手一个女儿牵着,大女儿邵雯拿着花环跟在旁边,四人站在村口,夹道欢迎。邵光荣走了几十里路,看到邵梅后哭了,邵梅松开两个女儿给他擦泪,邵琳、邵诺看到邵光荣哭也跟着哭起来,邵梅一边哭一边笑,说好了、好了,好日子要来了。

    转年,邵光荣荣任幺八八村村长,邵梅生了儿子,难产死了。邵光荣老来得子、也丢了老伴,找算命先生来抓字,抓了半天,全是些“狗蛋”、“二栓子”云云,气得邵光荣大骂:“建国的时候就该把你们这群封建毒瘤全喂狗!”

    正巧这时候,隔壁赵家赵荣天的老婆、邵光荣的meimei邵小燕来给婴儿送奶粉和裙布,邵光荣扯过来,一怒之下、一锤定音:“日他娘,就叫邵裙,裙子的裙!起个名废老子老鼻子劲!”

    当然,邵群没叫邵裙,邵雯死拦着邵光荣,给他把名改成谐音“群”,不过邵群这名字,村里老人没不知道的——村长独苗叫裙子,谁能忍住不传这八卦?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邵群小名儿就这么定下了——“裙子”。

    这边讲到,邵群一溜烟儿骑到家门口,把自行车停到天井里。从他爸喊到三个姐,连他们家邵有钱都叫了,后者抬起眼皮,敷衍的“汪”了一声。邵有钱是他家养的看门大黑狗,天天趴在大门口流哈喇子。他们家旁边是一条河,是他们村儿走水量最大的,每天不少妇人提着桶挎着盆儿来这洗衣服,邵梅生前在这种了棵皂角树,一分钱一斤,也能卖不少钱。

    邵群从小就喜欢在这棵树底下躺着,上了小学,有一次美术老师让学生画mama,他大笔一挥,歪歪扭扭画了棵皂角树,美术老师看了半晌没说话,递给邵群一块大白兔奶糖,摸摸他的头。

    因为各种女人来回,邵有钱是个公狗,每次见到女的就摇尾巴,邵光荣为这骂过他不少次,说它丢邵家的人,不允许它姓邵。邵梅拽拽他衣角,正在剥花生,顺手塞他嘴里一个花生仁,说差不多得了。

    邵群问邵有钱,家里人都去哪了。邵有钱把耷拉的眼皮抬起一条缝,又眯回去了。邵群“嘿”了一声,说你别不尊重人,论年纪你比我大,你得爱幼。

    邵有钱没理他,一下子坐直身体,舌头一吐、尾巴狂摇。

    “得。”邵群从窖里扒拉出邵雯做的酸梅汁,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海碗,“这是又看见哪位美女啊。”

    他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拿着大蒲扇扇风,八月份太热,他滋滋冒汗,感觉自己像个烤乳猪。

    外面有人站在河边,整个人直楞楞倒进河里,渐起不小的水花。

    邵有钱“汪”了一声,邵群骂:“我特么知道!”说完他扔下蒲扇,几个大跨步,扎个猛子钻进湖里。

    这人一开始还挣扎,邵群差点被他踹进河里淹死,气得邵群拽着他往河岸游。上了岸,邵群呼哧呼哧地喘粗气,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气的。身上全湿了,手放在地上撑着沾了游手草和泥,他搓了两把没搓下去,又糊了把脸:“你想死啊!”

    那人呛的咳嗽了好一会儿,边咳嗽边凑出来几个字儿:“废话!不然我跳河干嘛!”

    “年纪轻轻寻死,有病么你!”

    “有病”这人可算不咳了,邵群又问:“我救你,你踹我干嘛。”

    对方翻了个白眼儿,“我哪知道,我跳下去就后悔了,我又不会游泳,在那瞎扑腾,我都不知道我踹你了。”

    邵群刚才眼被水涩得睁不开,现在好不容易能眯出条缝了,看见对方的脸,愣了好几秒,嘴里嘟囔:“长得这么好看,难不成买这自行车真能讨老婆?”

    “你嘟囔啥呢?”

    邵群“唔”了一声:“哦,没事儿,我问你叫啥,村里哪家的,咋没见过你?”

    这人看了他一眼,邵群眼力见儿,忙道:“我家就在隔壁,我是邵光荣邵家的四儿子,我叫邵群,群山的群,不是裙子的裙。”

    那人慢吞吞哦了一声:“你就是邵群啊。我叫简隋英,隋唐演义的隋,群英荟萃的英。我家是山上简家。”

    邵群心里“啊”了一声。他知道这是谁了,他就是霍乔的那个娃娃亲。

    这一年,邵群、简隋英都是十二岁,两人第一次见面,后来邵群知道,这天是简隋英生日。

    两人互换了姓名家世,晚上邵光荣、邵雯等人都回家了,邵雯做了一锅白菜粉条汤,把院子里晾着的手擀面往锅里一扔,邵诺又在墙角揪了一篮子野菜,在河边洗了洗拌着吃,凑了道菜。

    邵群塞了满满一嘴,边咀嚼边说话:“我今天见到一个人,我想娶她当老婆。”

    邵雯拿筷子敲他狗头,说小孩子家家别瞎说。邵光荣说也不算瞎说,再过两年也是该结婚的年纪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嫁不出去。

    邵雯把筷子“啪”一放,说我怎么了?我不结婚为了谁,还不是你个老头自己照顾不了这个家,天天自己当甩手掌柜,生这么多孩子谁来管?邵光荣这边胡子一吹、眼睛一瞪,又说了,什么叫长兄如父、长姐如母?你自己的责任不担,反而教训起你老子来了,不孝女!

    邵雯呵呵一笑,说我就不想“孝”你这个老头儿,当了半辈子兵好不容易升个连长吹一辈子,还被后头人一脚踹阴沟里翻了船只能回来靠我养老,说你是我累赘还差不多,你看不惯,今晚上这饭你别吃了!

    邵光荣说,不吃就不吃!把碗一搁,把邵林摘得野菜拿过来往嘴里扒拉。邵雯冷哼一声,很是不屑。

    邵群默默扒饭,在邵雯给邵有钱扔第四块白菜邦的时候开口:“那人叫简隋英,我挺想娶她的,但是她是霍乔的娃娃亲。”

    邵雯静了,邵光荣默了,俩人对视一眼,邵雯先开口问道:“你今天见的那人,是简隋英?”

    邵群“昂”了一声,邵光荣把碗“啪”一放,怒道:“简隋英这个祸国妖精!就该跟着他爷爷滚去台湾!”

    邵雯没怼他,显然也是认同邵光荣的话,她夹了口菜,说:“邵群,我这是第一次跟你说,也是最后一次,你记清楚了,简隋英你不能接触。”

    “为啥?”

    邵雯道:“你就当是因为他和霍家订了娃娃亲吧,其余别多问。”

    这边,简隋英回到家时天快擦黑了,衣服已被烈日烘干了,看不出有投过水的痕迹。屋里简东远、赵妍、简隋林在吃饭,饭香四溢。

    李蔚霞坐在院子角落择韭菜,看见简隋英回来了笑着说“小英回来了”。简隋英嗯了一声,他今天丢了家里的菜筐,回来时失魂落魄,没心思,现在想起来了,有些局促。李蔚霞却没问什么,站起来招招手,简隋英走过去,由她牵着,俩人进屋。

    简家是三间房,一间正间对着大门,简东远、赵妍、简隋林住,东西各两件小房,东侧是柴房、厨房,西侧房间最小,光线不好,是李蔚霞和简隋英的房间。

    李蔚霞把煤油灯点了,简隋英说要不待会儿再点,天还没算太黑。李蔚霞笑着摸摸他的头,从桌子上翻出一个荷包递给简隋英,简隋英接过来,感觉到一些重量,李蔚霞道:“小英,生日快乐。里面放了些银元,你明天去上学吧。”

    简隋英想死、跳进水里寻死、不想死了被邵群救上来、回到家看见简东远一家人和和睦睦全然不记得或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日没哭,这下却泪如雨下,他小脸面无表情,只眼泪哗哗,突然感到一阵后怕,他今天如果死了,就不知道今晚mama一直在等他回家,等着和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李蔚霞抱着他,轻拍他,安抚婴儿的力道:“没事,宝宝,没事。”

    这天晚上,邵群捏着邵梅留下的枕巾,嘟囔着“mama,今天见到美人了”睡去,简隋英双手握着樱花刺绣的荷包,一夜未眠。

    简隋英拿着荷包下山,走了七里路来到小学,办理入校。因为他年纪不小了,学校就安排他直接从四年级念起。从家走到学校需要两个小时,早上天不亮他就起床,给李蔚霞做好饭,自己吃两口走着去上学。

    到了学校,教室里就有人窃窃私语,简隋英努力装没听见,语文老师即是班主任,名叫杨婉,是个一头黑色短发的矮个子姑娘,头发厚得发箍卡不住,给他指一个空位坐。坐下了,同桌又惊又喜:“简隋英!”

    简隋英定睛一看,这人是那天救他的男生,村长的儿子,好像叫什么、邵什么?

    “我,邵群啊!河边儿你跳赫、赫唔唔……”

    简隋英把他嘴捂上了,恶狠狠:“别瞎说!”

    邵群比了个手势,简隋英把他放开,邵群笑嘻嘻道:“隋英同学,真巧啊。”

    简隋英正了正衣襟,没理他。

    上课了,简隋英还没有课本,没人告诉他买什么课本,他也没处去问,只在他弟弟简隋林那见过。简隋林上二年级,拿着课本,书皮是反光的,在灯下亮晶晶,简隋英见过几次,看着一本书竟然掉口水。

    不过简东远并不让他上学,只道一个妖怪,上人上的学有什么用!出来害人罢了!那时简隋英还和简东远叫板,晚上李蔚霞揽着他睡觉,说其实是因为家里没钱,供不起两个娃上学。

    简隋英反问,那为什么是我不去上学,而不是简隋林不去?李蔚霞这时无话了,搂紧了点,只说小英,mama爱你。

    邵群看简隋英没有课本,非常慷慨地将自己的放在二人中间,豪迈道:“来,一起看吧!”

    简隋英有些感动,往他书上一瞥,画了满页王八。邵群尴尬一笑,伸出手悄悄翻了一页干净的,找补道:“误会,误会。”

    中午,简隋英回不了家,也带不了饭,家里只有大海碗和土陶盆,饿得咕咕叫。县城里的学生都回家吃饭,家离得远些的,有人花几分钱打驴板车,家里没这个钱的、或不想花这钱的,就让孩子午间留在学校吃食堂。

    邵群正给自己的黑漆座驾开锁,看他站在校门口有些踌躇,问:“你干啥呢?”

    简隋英一五一十说了。

    邵群一听,皱着眉头想了会,一拍脑门儿:“害,这不简单,你跟我走呗,去我家吃。”

    简隋英摇摇头,说不行,我不去别人家。邵群这一下子想起来邵光荣和邵雯的态度,也犯了难。他舍不下简隋英自己在这,觉得这人小小一个怪是可怜,不回家又没饭吃。

    这时,杨婉从办公室走出来,问你俩站着晒太阳呢?

    邵群看见她灵机一动,撇撇嘴哭了。杨婉忙走过来,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邵群抽抽噎噎,添油加醋他俩回家无门、吃饭无望,杨婉听得心里一阵阵难受,说这样吧,你俩跟我来吧,把他俩领到宿舍去了。

    杨婉是第一批来学校的,也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大学生,学校特邀她来,给了她个最好的宿舍,单人单间,有阳台,茅厕离得也不远。

    她拿铜黄钥匙拧开门上小绿锁,房间里仅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木桌、一个马扎、一个洗脸盆架、一套簸箕拖把而已,那木桌也是学校淘汰下来的旧书桌,一条腿儿有些短,杨婉拿一摞报纸垫上。

    杨婉巡视了一圈儿,发现房间里也没什么能坐的地儿,不好意思道:“你们先随便玩,我去打饭,你们喜欢吃什么?”

    邵群说谢谢老师,我什么都吃,简隋英也说都行。杨婉应了声,拿着饭盆出门。邵群是真的什么都吃还是出于礼貌简隋英不得而知,但他是真实的什么都吃,他和李蔚霞虽然住在简东远家,却每月需要给简东远交三块大洋。三块大洋,在当年来讲是不小的数字。简隋英一个学期的学费,或者买十五斤白菜。李蔚霞也没什么工作,平常只是绣绣花,做点手工挣钱,每月交了“房租”,剩不下多少钱,两人经常吃两顿、甚至吃一顿,简隋英也不敢多吃。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不怕吃死他老子,只怕饿死他老娘,每每都吃细嚼慢咽,等李蔚霞吃得大差不差再吃。

    所以杨婉问他喜欢吃什么时,他第一次思考,原来吃饭也是个可以凭喜好的事。

    从那天起,简隋英和邵群时常在杨婉这蹭饭。教职工吃食堂一个月只需交五分钱,简隋英和邵群推辞了一番,但那点骨气比不过饿肚子的挣扎,最后他俩一人交了一分钱给杨婉,算伙食费,说每月交,杨婉叹了口气,说好吧。

    有次吃饭,简隋英找杨婉问,教材从哪里买,杨婉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从床底下翻出几本旧书递给他。简隋英摸了摸空瘪的荷包,咬咬牙接过来,说老师,我下个月给你钱。

    简隋英的生活里又加了一个:挣钱。但怎么挣,他不知道。

    某天,邵群问他,去不去县城玩。他一开始拒了,不是不想去,主要是没钱。邵群说,找点乐子呗,看看热闹不花钱,今晚有灯会!

    简隋英被他说动了,主要是想看看灯会,他听李蔚霞讲过,但没见过。晚上他回家,给炕上烧上柴火,踱着步爬上炕,谨慎地看一眼李蔚霞。李蔚霞哪不知道他,看他小猫似的,眼珠子一骨碌就知道他又有心思。她佯装不知,继续看书。

    简隋英往炕上一躺,眼睛一会儿闭,一会儿睁,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起身往李蔚霞身上一趴,眼睛亮晶晶:“妈!”

    李蔚霞心里暗笑,面上不显,嗯了一声,说怎么了。简隋英一五一十跟她讲邵群叫他去看灯会这事儿,省去了自己的目的不表。李蔚霞“哦”了一声,没表态,先问了句:“邵群,村长家的儿子?”简隋英说是。李蔚霞又“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调侃道:“去呗,和’朋友’玩玩挺好。”说着要给他拿钱。

    李蔚霞的钱都放在床褥底下,拿布包着。简隋英忙把她手按住了,“妈,不用钱,我这还有。”李蔚霞还是拿了几分角币给他,吹熄灯,李蔚霞又问:“这邵群你咋认识的,给我讲讲呗。”简隋英一听明白了,脸一红,说,“我俩不是那种关系。”

    嬉闹一会儿,二人都睡着了。

    第二天,简隋英按着约定在皂角树下见面,邵群早早来了,自行车停在树下,单杠上落几束黄花。邵群猴在树杈上,见他来了三两下爬下来,乐道:“走走走。”

    一路邵群骑着车,简隋英坐单杠上,硌得屁股慌,又不好意思说,想转移下注意力,就问邵群,“你刚才爬树上干啥呢。”邵群给他说,树上有皂角树食心中,现在冬天,小虫在果荚里结茧过冬,来年长大了吃树干,我提前把它们摘了。简隋英又问,摘得完么,邵群笑笑,说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这不逛灯会顺便买点农药呗。

    俩人到了城里,已是天黑,简隋英裹了个红棉袄,黑棉裤,花布鞋,邵群正完锁车,抬头看见简隋英站在大花灯笼下,小脸儿一点点,被红光映得眼睛明亮。心脏莫名感到一丝空拍,他想,简隋英要是个女的,我就娶他当媳妇,什么霍乔不霍乔的。

    他脑筋一转,又是一想,简隋英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小孩没那么多心思,也没什么性别意识,见着简隋英以后,俩人玩得来,天天腻一块儿,说白了,性特征都没二次发育的毛头小孩,教育匮乏的大山里,邵群就压根没往这处想。这一下想了吧,他突然就抓心挠肝。

    你说简隋英上至长相,下至穿着打扮,还真是看不出男女。说是男生,和他一比显几分娇气,发型也不是扎那俩麻花辫的;说是女生,五官硬挺、声音清冽。搞得邵群百思不得其解了,又不好意思问简隋英——突然来这么一下,多冒犯,什么意思,说人家是人妖呗!

    于是邵群这一路光看简隋英了,一会儿瞅瞅简隋英的小脸儿,一会儿看看他小手,指节白皙,骨节分明,水葱似的。

    他在家不干活么?邵群心想。

    简隋英把目光从缭乱的光影中收回看他一眼,仿若神女于众生中向他施舍一眼。邵群这才惊觉自己讲心里话讲出声,简隋英倒没生气,回他:“我随我妈,身上不落疤。”邵群心叹,唉,天生小姐命。

    逛完灯会,邵群说要买点农药药虫子,叫简隋英在外面等。简隋英站在路灯下,百无聊赖,看见灯杆上贴了不少纸条,他凑近看,发现是各类广告。有算命的、求子的、代孕的、招工的,他扒拉了半天,把那张“招短工”撕下来,记清地址,装进口袋。

    回程路上,夜晚风冷,邵群看见简隋英冻得咯咯碰牙,伸胳膊一揽,把简隋英圈进怀里。一瞬间邵群产生两个想法,一是简隋英腰真细啊,二是完了,还不知道简隋英是男的女的,但他都得完了。他感觉自己下体热热涨涨,这感觉有些新鲜、奇异,让他看见简隋英随风飘头发的脑瓜子很想啃一口。不过他肯定不能这么干,文明人嘛,唉。邵群磨了磨牙。

    当晚,邵群做了个梦,梦里简隋英站在花灯下,穿了件碎花裙,邵群嘴上问,你不冷么,下边涨得生疼,浑身热得受不了时,他从梦中醒来,腿间一片粘腻。

    这边简隋英睡醒时也觉得难受得很,小腹坠痛,他撑着起来烧火做饭,李蔚霞迷蒙醒了,看清简隋英站在炕边小脸苍白,吓醒了,询问情况。简隋英有些状况外地无措,道,“mama,我流产了。”

    这下把李蔚霞吓坏了,仔细询问经过,原来是简隋英早起肚子剧痛,起床小解时发现自己尿血,他小时见过李蔚霞照顾流产的妇人,便认定自己这症状是流产了,李蔚霞又问,那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简隋英说,他刚才想明白了,是昨天和邵群去县城看灯会,来去都是坐邵群的车,回来时邵群揽了他一下,应该就是那时候了。

    李蔚霞哭笑不得,笑了一会儿才和简隋英解释,抱一下怀不了小孩,你这是来月经了。

    简隋英“啊”了一声,又“啊?”了一声。

    邵群呱呱坠地四个月后,简隋英出生了。邵群是难产儿,邵梅大出血死了,村里都在传邵群八字不好,不然怎么克死母亲。邵光荣拦不住,也没想拦,他对着个儿子从前有多期盼,现在就有多恨。而简隋英的出生,于简家来说是噩梦。

    李蔚霞和简东远是在大学认识的。两人都学古汉语文学专业,这专业男生太少,学院里几乎无人不识简东远。彼时,简东远还是一头齐肩长发,青色长衫,和女同学说话会脸红,李蔚霞就这样陷入爱河。

    李蔚霞在同学老师口中,是那“未闻其人,先闻其声”的“泼皮破落户”,简东远是那“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两人是众人口中的神仙眷侣。毕业后,正逢内战,简东远的父亲简卫国因政治原因,战后撤退到台湾,李蔚霞和简东远远在京城,没来得及和简卫国汇合,战乱后民不聊生,北京不是久待之地,李蔚霞老家在香港也回不去,两人商议后,决定在北京领证后,回简东远老家。

    李蔚霞来时,穿了双银色绸缎芭蕾舞鞋,村口土泥路里走两步就染成土黄,李蔚霞把鞋脱下洗净,放进皮箱,这一放就是十几年。

    没多久,李蔚霞怀孕了。简东远便不叫她再干农活,自己每天早起走十几里路去县城给人跑黄包车。后来县城里私塾招先生,一个月十块银元,简东远自己没主意,都是听李蔚霞的,回家后,他和李蔚霞合计一番,李蔚霞点了头,他才应下了。

    县城太远,简东远早起摸黑,晚上披着星子回家,晚上给李蔚霞捏脚,孕六个月份,李蔚霞四肢开始浮肿。简东远有时捏着捏着睡着,李蔚霞和他说些什么也心不在焉,李蔚霞问他是不是很累,简东远摇摇头,说为了你和孩子,都值得。李蔚霞抱抱他,问,要不要行房事,简东远有些心动,李蔚霞衣服脱下时,他看到因鼓起、布满白痕的孕肚,吓得退后了两步,说你先休息吧。李蔚霞笑他怂样儿,合衣睡了。

    李蔚霞和村里人关系好,她人大大咧咧,能说会道,李婶儿是卖豆腐的杨家媳妇,同她一起唠八卦,说山下邵村长的媳妇邵梅难产死了,邵村长天天念叨着生个儿子、生个儿子,这次倒是生了个,把老婆可是克死了。李蔚霞听罢吁了口气,感慨道,可怜的孩子。说罢她摸摸肚子,默念了声宝宝。

    因着她和霍家媳妇亲近,两人怀孕时间又想仿,算命先生算着霍家是个女儿,她肚子里是个儿子,两人一拍即合,订了娃娃亲。哪知,生出来,霍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她生了简隋英。后来,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没人提“算了吧”,也没人说“你把你孩子嫁我们家来吧”。简隋英是她刚怀孕时,简东远和她一起取的名字,取祖训隋,字英。

    简隋英接生出来后,李蔚霞又累又痛,只觉得自己能立刻见阎王,她听见接生婆和简东远在外面谈些什么,彼此语气都不太好,她又挣扎着问,怎么了。简东远气冲冲进来,好看的脸扭曲着,李蔚霞从认识他没见他这么生气过:“李蔚霞,你生了个妖怪!”

    什么意思?她问。产婆抱着简隋英,像抱着块烫手山芋,立马递还给她,不忍直视,“哎呀!蔚霞,你自己看罢!”

    她掀开褥子,扒开简隋英两只小腿,在简隋英哇哇哭声中望见一根yinjing和两瓣yinchun。

    简东远一甩手,怒道,“这种不详之事,此等妖孽,淹死算了,也算水葬!”简隋英哭得更厉害了,李蔚霞紧紧抱着他,说不行,这是我孩子,也是你的,你要杀他么!这是杀人!简东远说,这是在救我们!

    争执不下间,简东远气急打了李蔚霞一巴掌。空气寂静了,只听得见简东远的粗重呼吸。李蔚霞摸了摸脸颊,看了一眼简东远,才发觉不知何时,他已换去长衫,剪去长发,早不是当年模样。她闭着眼睛,疲惫道,你出去吧。

    李蔚霞一觉醒来发现简隋英不见了,不顾坐月子,冲出去问简东远孩子去哪了,简东远道,你的孩子,我怎么知道。李蔚霞跑出去找了半天,终于在山脚河边找到。简隋英被邵雯抱在怀里喝羊奶,旁边摇篮里睡着个娃娃,大一些,那是邵群。

    李蔚霞道了谢,抱着孩子往山上走,回去后,她和简东远大吵一架,简东远却不知哪来的硬气,只同她讲,你若执意留下这个妖怪,我也不同你离婚了,太麻烦,往后你就去西屋住,每月交房租,咱们彼此两清。

    第二天,简东远接了位年轻姑娘回来,那姑娘叫赵妍,家就在县城附近的赵家庄,离这也不远,本是简东远的学生,二人一来二去,在李蔚霞怀孕期间好上了。

    李蔚霞却没了和他们争辩的心思,她才生产,又经变故,只觉得哪里都累,每天只顾抱着简隋英喂奶。

    简隋英从小好养活,不会说话时望着她笑,会说话了,便每天朝着她喊mama,他长得不像简东远,像李蔚霞的mama,有时她看到简隋英,会突然流泪。

    有天,她收到大学时老舍友的信,对方称自己已于某某结婚,只是可惜天各一方,没办法和她见面。顺便问候简东远,称自己羡慕李蔚霞,自己先生不服管教,大男子主义,二人常常吵架。

    李蔚霞把信看了好几遍,哭了一会儿,将信在烛台上烧了。灰烬散去时,她想,她走不出这座大山了。

    简隋英两岁时,赵妍生了个儿子,简东远很宝贝他,取名简隋林。那天,简隋英问李蔚霞,为什么爸爸不喜欢自己。李蔚霞说,因为小英厉害,天赋异禀,独一无二,所以他们害怕。洗澡时。她给简隋英讲,他有两套性器官,别人只有一个。简隋英说,mama,我这么厉害吗,又问,mama,那我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李蔚霞说,要等你长大后,自己选吧。

    七岁那年,简隋英在山上捡了一只鸡崽。他拿回家养,李蔚霞说还回去,也许是农户家不小心跑出来的。简东远却说,还什么,捡到了就是我们的,看样子是个母鸡,还能下崽!李蔚霞冷笑一声,道,是啊,母鸡下崽,女人生娃,好事儿都让你占了。简东远骂了句泼妇,赵妍给他拦住了,道,比和她生气了,晦气。

    简隋英听了,把鸡一扔,站起来盯着赵妍问,为什么晦气。

    赵妍被他吓了一跳,转头看简东远道,东远,你看看他呀。简隋林这时五岁,跑过来拽简隋英的袖子,说,哥哥不气,哥哥不气。简隋英看了他一眼,胳膊一甩,简隋林就脑袋磕在石头上,没了声音。赵妍“啊!”地一声尖叫,跑过去抱起简隋林,摸了一手血。

    这以后,赵妍和简东远再也不和简隋英母子来往。

    最终,这只鸡长出红冠,每天早上四点鸡鸣,吵得赵妍只嚷头疼,正巧过年,简东远便拿着菜刀将其割了喉,拔毛吃了。

    正屋rou香四溢,西屋里,李蔚霞包了荠菜水饺,盛出来时跟他说里面有一分钱,谁吃到谁有福。简隋英洗了手,坐下问,mama,不是母鸡就该死么?

    李蔚霞看了他一会儿,说,小英,该死的不是母鸡。

    简隋英似懂非懂,觉得牙咬到什么硬物,吐出来是一分硬币,与此同时,他的门牙也被硌掉,他把硬币和那颗牙都装进小盒里,心里想的却是那只母鸡。

    简隋林再大一些,简东远便送他去读书了,简隋英羡慕,不过他知道自己要砍柴、择野菜、他和李蔚霞才能维持生计。过去简东远曾任的私塾扒了,改建成希望小学,校长是赵妍曾经的男朋友,本来订了亲。但和简东远在一起这事闹得很大,人尽皆知,只是李蔚霞不知。这人面子挂不住,便退了亲,如此一来,简东远的工作便是黄了。他过了几年好日子,压根不愿再去当黄牛,可没钱又怎么办,只能加了李蔚霞的房租,涨到三块银元。

    这天,简隋英沿着河砍柴,看见简隋林溺水了。他看了一会儿,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拿着根柴递给简隋林。简隋林也是命大,抓住这柴木,竟自己扑腾着上岸了。简隋林湿漉漉地,眼睛也是,看着他,眼睛漆黑,说哥哥,你救了我。

    简隋英撇过头去,说不是我救的你。简隋林又说,哥哥,你杀过我,你又救了我,我的命以后是你的。简隋英被他看的直觉瘆人,又发现原来简隋林的眼睛和他的这么相似。

    且说到,现今简隋英来了月经,觉得哪哪都不舒服。李蔚霞给他垫了草木灰的布袋,还是觉得不得劲,裆里黏腻腻的,肚子也难受。不过他不敢落下学习,再者他每天和邵群约好上下学,他要是不去了,邵群也许还傻乎乎等他。

    这样想着,他便下了山。到了山脚邵群家,先是见着了邵雯。邵雯在河边洗衣服,看了他一眼,简隋英有点紧张,不知道说什么,这时邵雯又把头正回去了——简隋英在心里轻轻出了口气。

    此时,邵雯头又转过来,她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扔下手里的衣物朝简隋英走过来。简隋英喊了声“雯姐”,邵雯看着他叹了口气,说,“你裤子脏了,过来跟我换件衣服吧”。

    简隋英跟着邵雯走进红漆门,第一次进邵家。

    邵家比他家更大、房屋更多,邵群正在厨房吃饭呢,嘴里塞了几口馒头,看见他招了招手,嘴里喊不清,“隋英!”?简隋英朝他摆摆手,邵雯把他扯进自己房间。屋里东西简单,桌上堆了几摞书。邵雯打开衣橱,找了件灰棉裤出来,拿着在简隋英身上一比,刚好合适。简隋英边道谢边换上,说过几天把衣服洗好还给她。邵雯说不急,这是旧衣服了,又从抽屉里翻出些个布袋给他,让他拿着用。简隋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接不接。邵雯扯过他的手一把塞给他,正巧这时邵群在门外喊他,他应了一声,邵雯挥挥手,说走吧。

    换下的那条血裤和草木灰布袋,让他感受到和邵雯一丝亲密的连结,他想起杨婉和李蔚霞,想,也许我想成为女性。

    就这样,日子又过了两年。

    杨老师死了。

    邵群跟他说的时候嗓音压得很低,但班里同学都在窃窃私语,简隋英知道大家都在装作不知,也都心知肚明彼此在谈论什么。杨老师就是杨婉。

    杨老师是卖豆腐的杨婶家的那个叛逆不归家的女儿。简隋英吸了口气。这事儿玄幻了。

    杨老师怎么死的?简隋英问。邵群说,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原来,放秋收假时,杨婉回村帮老杨婶干农活了。父女俩因为父亲的事有矛盾,很多年不往来,老杨婶嘴里半句真半句假,不往来是真,远走高飞是假。杨婉是大学生,却不放心老杨婶,回到县城教书,离村就十几里脚程。老杨婶也知道,只是心里明白,嘴上抹不过去,天天敲着木鱼儿给顾客数落她女儿。

    这次回村儿,母女俩和和气气吃了顿饭,一起收了麦子,十月份的天,萧瑟的秋风,老杨婶却觉得心里暖。

    杨婉回县城那天,老杨婶说送她,杨婉拒绝了,说你再回来太晚了,不安全。老杨婶嘟囔了半天,从屋里掏出个丝巾,里面包着东西递给她。杨婉接过来,沉甸甸的,是老杨婶的积蓄。老杨有些别扭,开不了口,半天说,你在县城好好照顾自己,到年纪了,找个合适的嫁了。

    杨婉“哎”了一声。

    回县城路上就出了事。过几天,警察上门找到老杨婶,说你女儿是叫杨婉吧?老杨说是,两个民警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意思是:就是这家了,接着开口道:“很抱歉通知你,你女儿杨婉被杀害了,死于三天前,麻烦您去认一下尸体。”

    老杨婶认了尸体,签了字,空落落来,抱一罐沉甸甸骨灰走,兜里揣着沉甸甸的丝巾,背更佝偻了,步子却是漂浮的。小婉,小婉,回家了。

    杨婉路上经过麦田,被赵家铺一疯男人强jian,杨婉反抗得太厉害,疯男人就拿石头将她砸死了。疯子判不了刑,别人都劝老杨,算了吧,算不吧。老杨婶嘴上听了,晚上手里拿着磨豆腐的刀,裹着的小脚走了几里路来到赵家铺,把那人砍死了。谁都知道是她砍死的,可这疯男人没亲没故,没人管,且大家都说这人死的好,死的妙,一桩命案便不了了之。

    班里换了个班主任,不过也就半年时间,简隋英和邵群毕业了。

    这天中午,邵群躲在河边看小人书,简隋英打工回来,从后面吓邵群。邵群反应很大,把那书往怀里一藏,回头看是他,说“哎呀妈呀,你吓死我了。”

    简隋英踹了他一脚,脱下鞋,把脚伸进河里,一瞬间凉意上来,他舒爽地微微眯起眼睛。

    邵群好容易平复了被他吓个半死的心跳,看见简隋英,又扑通扑通起来。他一边脑子还在刚才看的黄色小人书里,一边是简隋英的侧脸。很快这两者融为一体,他咽了口口水,问,英子,zuoai不。

    简隋英给了他一巴掌。

    邵群又说,我说真的。

    简隋英又给了他一巴掌。

    邵群不说话了,看着他。

    简隋英看了会儿河,看了会儿邵群,说,好吧。

    俩人往山里跑,邵群带着他来一处略平坦的土地,简隋英四处望了望,邵群把他拉过来,说你别怕,这没人,我常来的。

    简隋英嗯了一声,又道,我没怕。

    好吧,你不怕,我怕。邵群把他揽过来,看着简隋英眼睛,一下子又不敢动了。

    简隋英问,你要干啥。邵群这才回了神,说,我要亲你,行不。

    简隋英说,好吧。

    于是俩人接吻了,感觉到邵群湿漉漉的嘴唇和舌尖,简隋英想到邵群家的狗、县城路边的猫,就是想不到人。人类有这么舒服的感情吗?他想没有。

    两人幕天席地,一边亲吻一边脱去衣服,邵群的吻使他产生一种,剥开的不是衣服,而是他的心的错觉。

    邵群吻了吻他的rutou,那里比同龄少女的rufang更小些,呼吸喷上的一瞬间,简隋英感到一股热流在腿间滑过。剥开内裤时,邵群愣了一下。简隋英摸摸他的头,问,害怕吗。

    邵群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去亲他的yinchun,吸一会儿,吸出透明汁液,像给他涂了层唇蜜。他凑过去吻简隋英,两个人唇齿交缠了会儿,邵群看着他说,你的,自己尝尝。

    简隋英突然觉得脸也红、身上也红、哪里都红。邵群脱下裤子,握着自己的yinjing抵进去。第一次没成功,简隋英的yinchun比正常女性小一些,他又在阴蒂处磨了磨,才塞进去。

    塞进去的过程让简隋英觉得自己被劈开,他抓了几把邵群的胳膊,又咬了几口。邵群学小人书的台词哄他,不疼了,马上不疼了哦。

    狗屁,简隋英骂他。动了一会儿,慢慢升腾起一些快感,他不自觉去搂邵群的脖子,轻轻吟叫起来。简隋英的脚丫随着动作摇曳,邵群看了一会儿,伸手捉住他的脚趾,和自己十指相扣。

    回家后,简隋英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累的,他觉得自己不是跟邵群做了场爱,是跟邵群打了场架。

    李蔚霞坐在床上看书,见他回来了,和他说水烧热了,自己去接吧。简隋英应了声,拿燎壶倒上水,给李蔚霞拿出药来,数了几粒药片递给她。李蔚霞接过来吃了。

    两年前,李蔚霞总是头晕、恶心、提不起劲儿来,有时吃饭都吐。严重到赵妍都知道了,颠颠儿跑过来假惺惺问:“不会是有了吧?”李蔚霞把她“请”出去了。

    这样不是个办法,简隋英叫了个驴车,拉着李蔚霞两人去了县城诊所。去了后,诊所老医生号了号脉,问了问症状,量了量血压,最后一捻胡须,说,你这是肾亏之症,还是去医院看看罢!

    意思是他这治不了。只好又去县医院。到了县医院,挂了肾科,医生喊做几个检查,拍了片子,结果下来,肾萎缩性衰竭,尿毒症。简隋英问,尿毒症是什么?医生看了李蔚霞一眼,李蔚霞摇摇头。医生道,两个办法,一是换肾,二是做透析,你选吧。

    李蔚霞都选不了,没钱。

    出了医院大门,她左手拎着报告单和彩超,右手牵着简隋英,突然说,小英,你吃冰棍吗,买个冰棍吃吧。简隋英说,mama,我不吃。李蔚霞从兜里掏出几枚硬币,说去吧,mama想吃了。简隋英这才接了跑走。

    李蔚霞坐在门口石墩子上,突然觉得迷茫,她想哭,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于是采取保守治疗,李蔚霞选择吃药。药分三等,普通、特效、进口。李蔚霞舍不得买后者,每月只买普通,吃了倒也管用,只是吃了两年,现在渐渐药效不大了。

    简隋英毕业后找了工作,在县城里给人当家教。谁家用就去谁家,有时一天能跑好几个,累是累点,但是赚得不少。他长得清秀,很多人一眼分不出性别,有顾客说他是女的,给赶出门了——没人敢用女老师,尤其是长得这么漂亮的。简隋英这时才知道,杨婉能读完大学,在县城得到如此的优待,作为一个女性是多么的不易,也知道杨婉到底为什么不回村,不愿回大山,也许不是因为老杨婶,他想。

    第二天,他找邵群给他剪了头发,剪到额头,比之前短很多,又买了一套灰色男式长衣长裤,黑布鞋,少有人再问他男女了。

    日子这样过了几个月,再一次zuoai后,邵群和他说,他要走了。简隋英问去哪。邵群说,邵光荣又被请回去坐镇,不仅官复原职,还连升三级。简隋英“哦”了一声,说好事儿啊。邵群说,我们家去北京,以后还能见面吗。

    简隋英看了他一眼,说,不知道,再说吧。

    邵群抱着他,说英子,我舍不得你。简隋英心里说,如果你舍不得我,你就不要走。

    但他没说出口,他和邵群又做了次爱,很沉默,让他想到那只永远闭嘴的公鸡。

    邵群走的那天,简隋英没去送他,他忙得不可开交,最近接了个新家教,工资开的高,要求提的高,学生难摆平。

    学生名叫宋居寒,家在县城,大户人家。一个月给他三十银元,要求是他在宋家住,每天给宋居寒辅导,简隋英答应了,回家告知李蔚霞,拿了几件衣服,包好去宋家。他住在一个小单间里,没有窗户,空气不太流通,却是他第一次有自己的房间。

    宋居寒从来不听课,简隋英耐心,但也没这么耐心,有时烦了,骂他两句。宋居寒烦他,有时也是故意的,简隋英在那讲课,他就弹吉他,他母亲不知听不听见,总之是不管的。

    某天,简隋英在房间自慰,邵群走后,他很久没zuoai,宋居寒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总之是看见了。简隋英想把手指从yinchun里拿出去,宋居寒两步走过来按住他的手,问,你不是很缺钱么。

    简隋英“昂”了一声,又觉得在这种场景下谈论薪资问题有些好笑。宋居寒手腕使劲,把他手指往里按了按,他轻轻一喘,宋居寒说,给你钱,一次十银元,做不做。

    简隋英感觉自己想了很久,其实没几秒,他说好。

    宋居寒没做过爱,要求简隋英服务他。简隋英跨坐在他身上,手指给自己做扩张,喘了一会儿拿开手,手上湿淋淋全是汁液,宋居寒身上滴得更多,他握住宋居寒的性器坐下去。

    摇摆间,他忘记宋居寒、忘记邵群、忘记自己成为一个妓女。他放声呻吟着,感觉到报复的快感。宋居寒怕他引来别人,捂住他的嘴,将他压在身下,“喊什么喊,乖一点。”

    这样过了一个月,结工资时,他除了宋母的三十银元,还拿到了额外的五十银元,他谢过宋母,准备先回家去看望母亲,过两天再回来。收拾细软时,宋居寒站在门口朝他吹个口哨,说你怎么不谢我。

    简隋英没搭理他的话,拎起包裹要走。宋居寒扯过他想吻,简隋英拿手挡住了,说,一个吻一银元。宋居寒气得甩门,说你快滚吧。

    简隋英愉快地滚了。

    他先是去药房,拿了特效药、进口药,又买了个家用血压表,想到这样李蔚霞就不用再跑到县城这么远量血压了。扛着这些东西,他身心舒爽,打了个驴车回家。路过邵群家,他发现邵群家已生杂草了,皂角树旁似乎多了个土包,看不真切。

    上了山,回到家,他推开门,把东西一放,想说妈,我回来了,床上没有李蔚霞的踪影。他寻思李蔚霞兴许是出门了,等到晚上却也不见人。这时简东远赵妍回来了,他问简东远,我妈呢?简东远难得哑巴,没吱声。赵妍看了他一眼,说,还以为你在外面勾搭哪位有钱人去了,自己妈死了都不看看?

    你什么意思。

    简隋英问。

    赵妍看他一眼,觉得他茫然的样子好笑,说,死了,听不懂?李蔚霞七天前,在床上摔下来死了,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肿的,难看死了。联系不到你个白眼狼,我和你爸给她出的钱,买的棺材、入得葬。

    埋在哪?

    简隋英问。

    山脚下那颗皂角树,李蔚霞写信了,自己要求的。

    简隋英推开简东远和赵妍,疯狂朝山下跑去。

    土堆上没有墓碑,甚至没有木牌,简隋英却知道这就是李蔚霞,他腿一软,跪在地上,眼前突然眩晕,他喊着mama晕厥了。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他在土堆旁待了几天,回到山上。赵妍看见他来,翻了个白眼。简东远正在讲电话,语气谄媚,说好好好,过几天,麻烦了。简隋英坐在炕上,一片冰凉,听见简东远和赵妍说,简老爷子过几天派人来接。赵妍问,隋林能上台湾小学了?简东远说,是贵族学校,隋林是简家独苗孙子,未来会继承简家产业。赵妍搂着他笑。

    简隋英收拾李蔚霞遗物时,摸到一张纸,是李蔚霞写的。因年数多了,纸张有些泛黄。

    上面不过寥寥几笔,不知李蔚霞以何种心情写下。

    “这座大山太沉太重,我不要再翻。”

    简隋英至此无泪,他徒睁着眼睛,干坐到天明。

    第二天是周五,简隋林下学回家了。两人打了个照面,简隋林怯生生喊了声哥,简隋英应了,简隋林吓了一跳,急匆匆走了。

    夜晚,简隋英假寐,他已失眠很多天,突然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响声。吱嘎一声门开了,简隋林轻声走进来,喊了声“哥”。他没搭理,简隋林放下心,拉开裤子给自己手yin。

    简隋英听了一会儿坐起来,简隋林吓了一跳,简隋英说别害怕,我给你弄。简隋林还半信半疑,他走过去,伸手握住简隋林的性器,上下撸动起来。简隋林喘了一会儿,说好爽,哥,然后要亲他。简隋英头向后下意识撤了撤,笑着问,小林子,还想不想来点儿别的。简隋林点了点头。

    简隋英摸摸他的头,眼睛在月光下像是蛊惑,说,明天来山林里,我们做点别的。

    第二天凌晨,天还黑着,简隋林如约来了,简隋英牵着他走进深处,叫他脱了裤子,给他打了一次。简隋林高潮后,他说要去拿什么东西,因着保密,把简隋林眼睛蒙上了。他从树后拾了块石头,站定在简隋林面前,问,小林子,我救过你一条命,是吗。

    简隋林脸一红,说,哥,我就是那时候爱上你的,哥,我整个命都是你的。

    简隋英嗯了一声,说知道了。举起石头,朝简隋林狠狠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很多下。

    简隋林何时没了气息,他记不清了,他将简隋林的裤子捡起来,和石头一起绑在简隋林身上。紧接着,他拖着简隋林来到山顶,山上温度很低,他冻得牙齿打颤,手上冷静、毫不犹豫地将简隋林推了下去。他又一次想到那只公鸡。

    简隋林失踪了三天,赵妍快疯了。她扇了简隋英几巴掌,问你不是你把他藏哪去了,是不是你!简隋英顶顶塞,看像简东远,问,你任由她发疯么?

    简东远把赵妍拉了过来,说你别着急,我们再找找。

    找什么,今晚你爸派的人就来了,他就是故意的!他想自己走,他知道我们不带他!

    简隋英没理会赵妍的喊叫,他在李蔚霞的遗物里找到一双银色芭蕾舞鞋,和一只口红。

    此时时钟指向八点,夜幕降临,他涂上口红,穿上那双鞋,等待未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