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虫书屋 - 同人小说 - 【路辰gb】信在线阅读 - 1:期待

1:期待

    1

    你第一次收到信是在一个下午,你咬着一根不断融化的雪糕,骑着一架老久得发出吱呀声的自行车回家。

    你照例翻了翻家门口那个深绿色掉漆的邮箱,当初你在报纸上留下那串几乎什么信息也没有附带的地址,那个报刊的人留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在你等着他已经是第七次用脚踢他的桌角的时候,才从一大堆长满黑色墨水浸润过的紫苔,草草除去一些的长卷轴里抬起头,用掉了几颗牙显得漏风的土话说,快滚吧小鬼,早就登上去了。

    你年幼的胳膊费了些劲才把那个塞得极深的信掏出来,扑面的灰尘伴着你童年时期的热浪和小镇无处不在的煎饼味,在你父亲曾经留下无数烟头的花园,这个邮箱前肆意地冲进你的鼻腔,你本以为它经过一段时间应该是皱巴的,却发现它被纸皮包得极好,带着午后的清香,整个规整就像你在教堂瞥过一眼,属于教皇的任命书——但又不是古板的哥特体,上面的字迹清秀稚嫩,封底只有一点小小的褶皱。

    你大概在你失去母亲后再也没跟外界联系,有很长一段时间你的世界只剩下破败的地下室和装横犹如狂欢节的主室,还有每周星期六的弥撒,你将自行车停在那个经年未修的草坪旁,依旧站在这个所谓好客的小镇,但心里却装满了来自海洋彼岸的炒面和在海滩喷墨的热带海鱼,以及那些旅人常说的会像火山口那样喷发的冰淇淋。

    那信封装得严实,你咬着雪糕的棍子拿钥匙划开,露出里面洁白又不至于刺眼的透着花香的信纸——丁香吗?那信件在那时确是极高级的,这般雪白的纸上用一个印着草木图案的红色印泥,邮戳是一个蓝色的轮船。

    你靠着一段篱笆就读起了那封信,说来奇怪,这段记忆里最重要的应该就是信的内容,但你却记不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只记得他的字体带着点张扬,温和又流畅,夏日的海风和草木的生长腐烂,不常见的湖泊水流在碧色的荡漾里溢满整张纸,带着异国他乡不那么刺鼻的墨水味在你一整个暑假流淌。

    你还记得他不喜欢用修饰的词,一开始他什么也不清楚,就只是简简单单地用了一个礼貌的代称,没有落款,你那时以为他是一个女生,他在信里夹几朵因为路程而干瘪的雏菊和玫瑰。

    他的信里会夹杂着碎片一样的光影,他简单地描述他与你截然不同的生活,就像海鸥飞过流着肮脏海水的大西洋,像篱笆爬进外墙伸出叶片触碰你的手。

    你知道他跳舞,在海外冬日常年零下的室内吹着暖气,在夏天时候被晒得干裂直到现在也没换的玻璃前跳舞,他跳芭蕾,有几次差点拉断自己的韧带,他忍着剧痛清醒地用冷水冲洗肿胀的地方,过了几天才好,他被逼着按摩了几天到早上又继续训练,教练为了防止他偷练在他的大腿内侧绑了黑色的束缚带,午饭的时候都不准他脱下来,导致他走路总是一瘸一拐,只能用手势和人解释这是对他过于相信自己所付出的名正言顺的代价,你看得直发笑。

    那时你们已经通信了三个月,你们只写了六封信,第二封信是你带着希望和憧憬逃课在邮箱里投入的,你想象着它漂洋过海,在他平淡的叙述里波涛汹涌,抵达他骨节分明的,还是稚嫩的手里。

    当你每一次收到他的信,就会感到骨子里仿佛有蜂蜜一样的黏稠物在流动,在你睡着的时候折磨你,在你父亲指着你鼻头骂时安慰你,随着一封封信的到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影响你的生活,你放在床头的闹钟指针里有他,窗前的玻璃上残留的水痕里有他,空白的纸张,飞过的鸟雀,你无一不想到他,想到他刚绑好的舞鞋的鞋带,想到他写字时含笑的面容,你开始想象他的模样。

    他会是怎样的?他会不会拥有一头如他语言那样温暖的金色头发,会不会拥有一双如他夹杂的花枝那样满是生机的绿色眼睛,你在无法言说的惶恐中等待他一次又一次神秘的来访,几乎到了着魔状态。

    你开始把他送来的干花编成圈套在你与常人不同的性器上,想象着他雪白如信纸的皮肤在你手下温润滑过,发出那些你在那些人口中才听得到的,发情野猫一样的叫声,用他如文字那样清淡的声音染上属于你的颜色,你魔怔一般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不可言说的欲望,在每一个暴雨的天中独自舔舐这些裂开的伤口,发疯一样闻他信笺上的茉莉香。

    你几乎要对这种狂风呼叫般的感情感到恐慌,又在看到他新的一封带着喜悦和羞涩的信文时感到希望这一切停在这一刻,无数让你曾经梦寐以求的,属于外界的一切失去了本来的魅力,而是被他轻巧温柔犹如母亲又比母亲更加富有一种友谊的理解和尊重的感情彻底击溃,短短的几行字仿佛是独属于你的海洋和鱼,只有你能吃的冰淇淋,变成你甜蜜又不能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

    你分享着自己家鸡毛蒜皮的事,就像货架上的瓶瓶罐罐,你几乎什么都说,连今天出门穿的哪件衣服也都带着几分忐忑地写进去,他都会不加敷衍地回应你,精准又以不让人厌恶的边界感,极有分寸地猜测出你内心想法并给予建议。

    你像一个急于推销的商人介绍你柜架上的点点滴滴,而听你讲话的顾客付出的只是他一生中一些琐碎时光和一些不知所谓的故事,在每一周的周末从一个临海的冬天会结大层冰的港口飘来。

    你会在放学后每一天绕一大圈远路回家,踩着夕阳歪歪斜斜的影子,路过那个由一个刻薄的带着十个样式老土的金戒指的老头把手的邮局,一圈一圈走着,像是时钟上的针急急地前往下一格,橘黄的霞光在盲目的童年里吹着一碰就散的泡泡。

    你不是没想过他忽然不再寄信,也许是厌倦也许是其他原因,你莫名有种自信他不会对你的梦境不告而别,除非真的做不到,他信来的时候总在星期天,于是你从星期三就开始期待,星期四准备那天的行程表,星期五把作业写完,星期六挑一件喜欢又稍显正式的衣服,星期天带着几分古怪的敬意和见不得光的欲望带回信,星期一开始沮丧,星期二还在回味他的信,星期三又开始期待他的下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