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是啊，乐园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好”。

    这些关爱在乐园稀松平常，只不过，沉知薇都没有感受过，也没有真的留意他们的好。

    她不过是沉吟的一个工具。

    巴尔克继续往前，他来到了食堂，这里是有不少大厨的，不过看起来都很年轻，巴尔克道：“基本都是兴趣课的学生，每一学年的烹饪课都是爆满的，料理是一门很值得钻研的学问不是吗？”

    “你说的是大家指挥自动厨具做的料理？”沉知薇道，“你们跟我们对做饭的定义完全不同。”

    巴尔克耸耸肩，似乎不太同意她的看法。

    她点了一份海鲜意面。

    巴尔克也点了一样的。

    他们对面而坐，巴尔克道：“杰拉尔德很喜欢吃这个，我觉得一般。你觉得呢？”

    “还可以吧。”沉知薇吃完了一碟面条。

    巴尔克带着她继续漫步，联合大学面积很大，或许一整天都走不完，这里朝气蓬勃，遍地都是人类智慧的闪光，而他们，才是沉知薇真正的同类。

    他们来到了一处高高的建筑。

    巴尔克说：“这是纪念塔，里面有很多联合大学着名的学者的物品。除了我们，无人清楚他们的努力与成就，但是无法忽略的是，这里的人为世界带来了真正的安宁。几百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一起战争，每一个人类都免于流连失所。”

    “仅仅是活着。”

    “知薇，对于大部分人类，能够安稳的活着就足够了。”巴尔克抚摸着她的肩头说，“文学、艺术、知识，于那些人来说，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存。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能逛超市，能周六日去一趟游乐园，知薇，你清楚，这是很艰难的。我们没办法一下跳跃到每一个人都充满智慧，都是大智者的时代，我们的时代有缺憾，因为我们需要不断更新技术手段。”

    “终有一天，乐园会再次扩大，直到整个世界都成为乐园。”巴尔克道，“这是乐园的理想，也是联合政府成立的初衷。我代表联合政府，向你道歉。”

    沉知薇摇头。

    她低头摆弄着手指，和他说：“你没有做错什么。”

    “我是人，我生而带着原罪。”巴尔克道，“我们生在乐园，是因为幸运，是被基因选择的，我们享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资源，就需要回报。联合政府从未想要欺压任何一个人，他们每一个人的存在也融合成了一个意志，这个意志计算出最符合人类发展道路的方法，他们就会实施。联合政府无法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感受，因为他们甚至抛弃了自己的感受。知薇，我们拥有情感，拥有思想，这让我们在认清世界的真相后会感到痛苦，但是同样…”

    巴尔克看向窗外，“我们的教育希望，诞生在乐园的同胞，能够在认清世界的真相之后，能够继续热爱这个世界，尽管这会牺牲很多，但是我们别无选择。”

    “沉吟教授曾经是联合政府最骨干的成员，她拟定了当时大部分的语言类教材，尽管她的母语并不是英语，但她广博的知识让她能够精准地挑选出那些更适合用来研学的文章。”巴尔克道，“她曾经也有爱，也希望人类能过得更好，但是我们忽视了她内心的折磨。那时候很多东西都不够完善，不够人性化，包括对你。审核员去了你家无数次，但是并没有解决问题，反而给你造成了压力，这也是我们制度的失败。自从公开隐私政策逐步完善，你经历过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但也有人对公开隐私表示厌恶，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办法。”

    “哪怕你们把我绑在实验台上，像给母猪配种一样取出我的卵子。”

    沉知薇捂着脸痛哭起来。

    巴尔克安慰地抚摸她的胳膊，“人类并没有比猪高贵多少，如果猪有人类的思考能力，能够让世界进步，乐园会把这里让给猪。再次抱歉，毕竟，你太独特，能够认知到自己在受到伤害。”

    “我没有认知到，你们就可以这样对待我吗？”

    “知薇，我必须承认，是的。”巴尔克道，“因为你的痛苦来源于你的认知，如果你不认为痛苦，那痛苦就不存在，因为联合政府并不是为了欺辱你在做这些的，但是这种事，在你的主观意识中是被深深伤害的。”

    沉知薇茫然地看向窗外，“我清楚一切，但我无法完全地放下一切。我理解联合政府的目标，我也明白和平来之不易，所以我还在努力工作，哪怕作为三等人。”

    沉知薇明白，自己什么都知道。修改她的记忆，不仅仅是手术的成功，也是她主观意识上的改动，她认同了联合政府的行为，所以她忘了不该记住的事情。

    “所以你解决掉了凶手。”巴尔克道，“你是善良的知薇，你同样也是坚强的。”

    “我的那些卵子，变成了胚胎吗？”

    “是的，但是很可惜，她们没有成为你。”巴尔克道，“我们认为，那只是无数机缘巧合造就的进步，而那种能力，很有可能是你的自我保护机制。”

    “联合政府不会创造一个社会环境让那个胚胎备受折磨最后激发出潜力吗？”

    “不会，因为那没有意义，毕竟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让人痛苦，知道人类进化是存在的，或许就足够了。”巴尔克道，“痛苦带来的进步是巨大的，但用大量的痛苦换来微小的进步是不可取的。”

    “杀掉那个人，就像投名状一样吗？我获得了回到乐园的资格，是因为我为人类作出贡献。”

    巴尔克继续说：“不…更多的是，你成为了自己。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你在这个世界找到了爱，找到了事业，你恢复了自己的记忆，也有效利用了自己的能力，因为你是沉知薇，所以你被乐园接纳。”

    “我可以…回到大学上课。”

    “当然。杰拉尔德的课值得细听。”

    “我也可以…”沉知薇望着海面说，“研究鲸鱼。”

    “是的，她还需要一个同伴，等到它们自主孕育出新的胚胎，我们认为，鲸鱼可以真正地回归大海。我想这少不了热爱鲸鱼的你的帮助。”

    “房子…”

    “这里的一切都不需要任何费用。”巴尔克道，“房子、交通工具联合政府会提供，如果你饿了，联合大学的食堂永远向你开放。”

    “你们叫我回来，甚至只愿意让我研究鲸鱼。”沉知薇说，“我认为这对人类没有任何贡献。”

    巴尔克握着她的手说：“亲爱的孩子，我们都知道，一个有鲸鱼的世界，要比没有鲸鱼要好，你也清楚不是吗？”

    “这里就像童话一样。”

    “因为距离你诞生，已经过去了百年。”

    “我是这个世界上存活最久的人类吗？”

    “线性时间上，是的。如果你认为在休眠舱睡觉是活着的话。”

    “那林克呢…我能让他也住在这里吗？”

    “当然。”

    沉知薇睁大了眼睛，“他也可以么，真的？”

    “当然，他是你的伴侣不是吗？”巴尔克道，“乐园不会让小夫妻异地而居的，但是我们只能提供一个房子。我推荐面朝大海的那一排…”巴尔克指向远处，“杰拉尔德也住在那里，那里都是联合大学的学者、教授、研究人员的住所。”

    一个面朝大海的房子，一个稳定的工作，一个自己热爱的事业。

    很美好。

    “实际上，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人生。”巴尔克道，“如果你在，可能鲸鱼早就回到了大海，我们必须承认，喜欢搞这项研究的确实太少了。”

    沉知薇笑了一下。

    “那林克，还能见到家人吗？”

    巴尔克道：“他无法离开。亲爱的，乐园并不承认他是人，他一生都将在这里陪伴你。”

    沉知薇了然地点头。

    “你可以和他商量一下。”巴尔克道。

    “可以让他听到这里的事情吗？”

    “我想他本来就知道。”巴尔克道，“他是一只聪明的狼，他上次来过联合法院不是吗？”

    “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联合政府就想让我来解决这次危机吧？”沉知薇道，“林克不可能骗过仪器，你们清楚地知道他有所隐瞒。”

    “是的，知薇。”

    “杰拉尔德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吗？”

    “杰拉尔德在这个领域享有很高的声誉，他是主动请缨的。他很热心肠，而且他喜欢成为一名‘侦探’。这并不是我们的计算。后面的行动也是他主导的，他接触你是联合政府同意的，但是你们能聊得来，我想仅仅是因为你们有共同话题，魔法、小猫之类的。”

    “杰拉尔德的牺牲呢？他死得不明不白。”

    “嗯…”巴尔克道，“他的牺牲？他认为自己还活着，我们也认可，等他真的死了，我们再谈牺牲的事吧。生命是珍贵的，但是也不值得一提，有很多人以数字生命的形式存在着，你认为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