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养花

    陈织里带陈劲悬进去的时候很紧张。

    她怕，怕他像对自己那样，随便的对待爷爷。这种担忧让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下意识想偷扯他衣角。可他的外套在车上脱掉了，身上只有收在西裤中的衬衫，让她的手落空。

    陈劲悬余光注意到她的反应，没理会，径直往前走。

    客厅，陈盛昌靠坐沙发主位，浑身散着病气，看起来很是虚弱。他双手覆在拄杖上，头微微低着，老态的脸上没什么精气神。

    陈织里进来，先跑到他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声音染上哭腔：“爷爷，你到底怎么了？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睡醒前刚拔了输液的针，陈盛昌手背还有没揭的胶布，压着明显鼓起的血管，更衬身体瘦弱，气色不好。

    他没说话，缓缓拍着孙女的手，浑浊疲惫的目光越过她，看向挺立在门口的颀长身影。

    很安静，也很冷漠。

    陈荣奎结婚前和方菱拍过一组写真，离婚后被清理到仓库，销毁之前他偶然看到过。现在陈劲悬站在他面前，不用亲子鉴定，他就能断定，这是他们的儿子。

    陈劲悬和年轻时的陈荣奎简直如出一辙，只有眼睛像方菱，很清冷，如今冠上男相，目光更深更硬。

    见两人对视都没有说话，陈织里从地上起来，走到陈劲悬身边，心脏因紧张跳得很快，但还是鼓起勇气对他笑：“哥哥，喊人啊。”

    陈劲悬没有走神，倒是上了年纪的陈盛昌，注意力从漫长的回忆中抽回，胸口闷得不舒服。

    “没事，他刚回来，都……”

    “您好。”

    陈劲悬脸上没什么表情，讲话的态度也疏离。

    陈织里仰头看他，眼神试探，以为他后面还会说什么，但没有，对方很沉默。

    陈盛昌原本猜到陈劲悬不会理他们，听到他简约的问候，心中有诧异。他没有期待他能承欢膝下，毕竟这么多年，是陈家辜负他，他有怨有恨都正常。他只是希望，他能对里里好一点。

    “晚饭已经在准备了，我有点累，等会就不下来了。”对他示好的话羞于启齿，陈盛昌嘱咐陈织里，“你哥哥的房间在你房间旁边，你带他去熟悉熟悉。”

    爷爷和林叔都走了。

    厨房的佣人在忙，陈织里左右看了眼，确定身边没人，才握住陈劲悬的手，左右摇晃他胳膊。

    声调缓慢拉长：“哥哥……你以后对爷爷亲近点好吗？你要是不开心，可以对我凶。”

    陈劲悬任她对自己拉扯，垂眼睨着，眸底冷清，“怎么对你凶？”

    很多时候陈织里只是口嗨，落到真上，她没有能力履行，现在就是这样，她舔舔唇，妄图用撒娇遮过：“不知道，但就算你凶我，也不能不理我……”

    说到最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也知道，自己骄纵没底线。以前父母宠着她，现在失去双亲，她希望哥哥可以给她缺失的宠爱和温暖。

    陈劲悬看着那双笑弯的眼，唇角缓缓勾起，抽出被她攥住的手腕，抬起揉了揉她细软发顶。

    “只要你乖。”他像是在哄她。

    陈织里轻易就满足，平时不许人碰一下的头发，此时被她主动仰头，送到男人宽厚的掌中服帖摩挲，每一下都充满对他的依赖和信任。

    气氛不那么冷漠，她转头对陈劲悬说：“我带你上楼看房间吧，我也没见过呢。”

    陈劲悬不答反问：“你平时住在这里？”

    “爸妈去世前不是，在他们出事后，总有人到家里打扰我，爷爷就把我接过来了。”陈织里想了想，语气试探：“你是想搬到那个家住吗？”

    很少表达自己喜恶的陈劲悬点头：“我想单住。”

    闻言，陈织里愣住，刚轻松的心瞬间阴翳，低声嘟哝道，“说好回来和我一起生活，刚到就反悔，骗人……”

    “你说什么？”

    陈劲悬唇线隐隐上翘。

    陈织里嘟着嘴转身，心情低落到极致，一副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

    见状，陈劲悬低笑出声，越过她，往楼梯走，语气仿若惋惜：“看来你不愿意和我住，那我自己走。”

    “等等。”

    以为自己听错的陈织里追上来，眼底光亮闪烁：“你愿意带着我？”

    “嗯，你不愿意。”陈劲悬继续上楼。

    被惊喜冲头的陈织里瞬间露出笑颜，巴掌大的小脸由白转粉，又追上去，看人眼神很俏皮，说道，“我愿意，我以为你不要我跟着，没想到你还是够义气的。”

    陈劲悬没应声，但放缓脚步，让陈织里抢到他面前。

    两人都在楼梯上，陈织里却全然不顾危险，直接抱住他脖子，翘起双腿，上半身往后仰，笑得没心没肺：“哥哥，你抱我上去。”

    睨着面前那张稚嫩甜美的脸蛋，陈劲悬伸出手，抱着她大腿，接住她全身的重量。

    “别乱动。”

    他往上颠了颠。

    “啊……别闹。”陈织里害怕掉下去，惊呼着改变姿势，头靠在他肩头，腿夹住他的腰，抱得死死的。

    确认自己安全，她给陈劲悬肩膀一拳，很轻，充满撒娇的意味。

    陈劲悬往上走，脸上的笑没有收，一字一顿：“你现在脾气不小，敢打我。”

    陈织里每次都是后知后觉，像现在，就会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略微过火，怕他真生气，疏远她。

    “meimei打哥哥不是真的打。”她开始不讲理，“再说，我力气小，不会打疼你。”

    陈劲悬没回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反应淡淡的。

    上来楼梯，陈织里玩笑开够，从他身上下来，手指着旁边房间，“这是我的卧室，隔壁就是你的，走，去看看。”

    她走在前面，推开新房间的门。临走之前这间房还是空的，如今装修成固定的风格，一看就是爷爷特意派人准备的。无论是床上用品还是旁边的家具，颜色饱和度都很低，在她视角，审美是很符合陈劲悬的。

    很像他在港城的房间。

    “你应该能适应。”陈织里走进去，这看看，那瞧瞧，语气雀跃：“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先将就两天，等把我们要住的房子装修好，搬走就是了。”

    陈劲悬没有刻意检查房间的标配，也不会以此证明陈家人对他的重视与否。他只是淡淡看了眼，就下逐客令：“你先出去，我洗澡。”

    确实。

    陈织里也该洗个澡，等开晚饭。她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忘记说，她步伐放慢，到门口，手扶着把手就要关门，脑中过电似的，突然想起，激动地转头。

    “哥，我……”

    陈织里的视线像是强力胶，黏在陈劲悬光裸的背上，再移不开半点。

    脱掉衬衣的男人肌rou线条完整露出，背肌紧实有力量，可上面纵横着丑陋的疤痕，因受伤时间的不同颜色深浅不一。甚至有的根本不是皮外伤，留下了缝针的痕迹。

    知道她去而复返，陈劲悬捡起旁边的衣服，不紧不慢地穿好。

    才转过头。

    陈织里鼻酸得厉害，左眼掉出一大颗眼泪，声音哽咽：“你怎么受这么多伤？”

    陈劲悬眉眼天生带冷感，此时却惨了点少见的柔和，“高中时候打架，很久了。”

    吸了吸鼻子，陈织里揉眼睛，语气给人听着特别天真：“那现在还会疼吗？”

    陈劲悬突然想笑，滋味很苦。

    这么多年，哪怕母亲还在时，也没人关心他疼不疼，只在意他不要出去惹麻烦，叫他乖敛做人。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会由陈家人疼。

    故事终将回到起点。

    陈劲悬倏地扣住她手腕，把她拉到自己面前，黑漆的眼珠紧盯她，语调重而慢：“陈织里，我打算养朵花。”

    眼泪还留在陈织里脸上，她听得云里雾里，软声问：“什么花？”

    下一秒，男人粗粝的指腹落在她光滑的脸尖，缓缓拭过泪珠，眼底的颜色已经浓稠深暗，却慢条斯理道：“小织，我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