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灰复燃

    幽暗地域远离地表远离阳光，阿斯代伦感到精力充沛。尤其是他身为吸血鬼的那部分感到十分自在，他渴望在黑暗的温床上打滚，然后蜷缩在潮湿的苔藓从中。夺心魔蝌蚪又在他的大脑中蠕动，有一瞬间，一种消失两百年的情感从冰冷的血液中流动起来。属于精灵的那部分灵魂在提醒他，温暖的橡树，甘草的香气……

    苍白吸血鬼的视线转移向他沉睡或是冥想的伙伴们。一群妖魔鬼怪组成的蝌蚪小队，多么奇妙的组合，难怪瓦罗非要阴阳怪气地跟随着他们，这确实值得传奇吟游诗人写上一本书。他的视线转移到了他们解救的德鲁伊大师身上，他原以为林地人人尊重的大师会是一位垂暮老者，没想到是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精灵。阿斯代伦对他另眼相看，甚至同为精灵（曾经）他对这位同伴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好感。哦，对了，这位哈尔辛，他没有夺心魔蝌蚪，真是可惜。阿斯代伦露出微笑，然后撇撇嘴，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他盯着幽暗地域顶端闪闪发光的荧光孢子，它们像夜空的星星，仿佛在这漆黑的地底再创造出一个穹顶。

    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阿斯代伦的手，他侧过头，看见白色的小狗和枭熊幼崽正拼命往他的怀里钻。阿斯代伦有些气恼，不知道为什么，这群小动物甚至类人生物幼崽都对他这个吸血鬼有着非比寻常的热情。这简直是拿着世间佳珍在他眼前不断诱惑他。感谢他来自精灵本能的克制力，他至今还未对智慧生命下嘴。

    ＂他们很喜欢你。＂温和充满磁性的声音从阿斯代伦耳边传来。白狗挠挠和小熊仔离开了阿斯代伦跑到德鲁伊的怀抱中。

    ＂我可没有德鲁伊受欢迎。＂阿斯代伦终于松了口气，他拍打着身上沾的毛毛，＂你怎么不去休息？＂他问。

    ＂精灵不需要睡觉，亲爱的。＂哈尔辛说。

    ＂是的，我也是精灵，我知道，但你该去好好休息。＂

    一向敏锐的阿斯代伦丝毫没有察觉对方在称呼上的亲密，他甚至在哈尔辛面前有些疲惫地想要靠着对方橡树一样的肩膀陷入冥想。他抱着身体，红色的眼睛眯起一条缝。他不敢去看哈尔辛的脸，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在发热。可能是吃了有毒的蘑菇，或者是大脑中的意外访客对他的大脑做了手脚。

    ＂是我提议从这条路去往月出之塔，我会做好保护大家的工作。＂哈尔辛抚摸着小熊仔的脑袋，他的身体向阿斯代伦的身旁移动了一下。他们离着很近，近到哈尔辛察觉到阿斯代伦根本没有呼吸。

    ＂你不能再靠近我了，哈尔辛，我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阿斯代伦浑身发烫，他难以忍受对方炙热的目光与逐渐靠近的身体。他的身体像是一颗巨大的发热火球，快要将阿斯代伦蜡做的皮肤烧化。阿斯代伦甚至从口袋中掏出一朵轻语树花朵，那是他们早些时候在路旁摘下的几朵，一些用在了南端的奥术高塔中，一些留在了不需要使用魔法的阿斯代伦手中。

    哈尔辛做出投降的姿势，他举起双手，但那宽大的胸怀仿佛要将阿斯代伦整个人圈在怀里。

    ＂你知道我没办法打败你，我在地精营地看到过你的本事，你可以隐藏在黑暗中一刀杀掉那个女卓尔。＂哈尔辛说，＂所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不，我并没有在害怕你要对我做什么。哦，该死。＂阿斯代伦抱住脑袋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他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你很好，我没有要责怪你的。该死的，不，你很不好，你太他妈的善良了，太他妈的有原则了！＂

    阿斯代伦猛地站了起来，绕着营地的篝火来回打转，他佝偻着身体，像是脑袋被套住布袋四处乱撞的小鹿。他的鹿角被人锯断了，好不会伤害到其他人或者是他自己。

    ＂阿斯代伦，冷静一些。你怎么了？＂哈尔辛冲过去直接抱住了阿斯代伦。

    苍白的吸血鬼弄出了一些动静，但营地中其他人睡得很熟，没人醒过来。他惊恐地望着哈尔辛，对方棕绿色的瞳孔中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不见了，我看不到。＂他发出一阵呜咽，然后趴在哈尔辛的肩膀中默默流泪，＂我到底怎么了，一切都很怪。幽暗地域令我十分清醒，清醒过头了……＂

    阿斯代伦察觉自己被蒙在黑色帷幔后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不仅仅是他死前的记忆，他曾经的过往……他想起了很多，他的父母，他的家族，他的橡树般的爱人。有一瞬间他希望哈尔辛就是那个人，或者他就是那个人。他不确定，他不敢确定。变成吸血鬼衍体后他丢失了许多记忆，他以为那些东西会彻底被时间遗忘。

    ＂我的小星星，嘘，别怕……＂哈尔辛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暖洋洋的怀抱，阿斯代伦感觉自己要陷进去了。

    「小星星，别怕。」

    「你在哪儿，亲爱的，求求你，我好害怕……」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是梦境还是回忆还是幻觉，阿斯代伦分不清了，但是他抬起头再一次看向哈尔辛。这位高大的木精灵，他可以信任他。他咽下口水，决定去想他坦白自己的身份。他感觉自己的泪水依旧在眼眶里，他锋利的尖牙露出来，用力地咬住哈尔辛的脖子。

    血液流淌进他的口腔和胃，像蜂蜜一般美味。血液里有对方的情绪与回忆，阿斯代伦沉浸在哈尔辛的血液中，像是在看一本永远也读不完的书。他咕嘟咕嘟地，饥渴地吞咽着血液。哈尔辛没有挣扎，他的手放在阿斯代伦的腰间，轻抚着他颤抖的身体。

    ＂我的小星星，别怕。＂

    那声音不断从耳边传来，阿斯代伦主动松开了嘴。哈尔辛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流出来，吸血鬼等待着对方的审判。通常他会被木桩刺死，或者被打一顿。他盯着哈尔辛，仿佛享用了他最后的晚餐，等待着自己最终的审判。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等了半天对方一言不发，阿斯代伦面目狰狞，仿佛扯动面部所有的褶子。

    ＂一个吸血鬼。＂哈尔辛说，随后他点点头，哭笑不得，他皱着眉，面色哀愁，＂我早该察觉的。＂

    ＂察觉什么？一个能够行走在太阳下的吸血鬼可不同寻常。＂阿斯代伦匆忙地擦干净自己的嘴角，但他仍意犹未尽地用舌头在口腔中来回舔了一圈。

    哈尔辛继续悲伤地凝视着阿斯代伦，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膛，＂还有人知道吗？＂

    ＂我想没了。＂阿斯代伦说，＂而且我不是吸血鬼，理论上讲，我只是吸血鬼衍体。＂

    ＂好，我知道了。如果你还想要吸血，可以吸我的血。＂哈尔辛说。

    阿斯代伦感到不可思议，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哈，伟大的德鲁伊大师，决定牺牲自己？＂

    ＂不，阿斯代伦，你不明白……＂哈尔辛摇头，他用力抓过阿斯代伦的肩膀，将他苍白的身体圈在怀里，＂我失去你了两百年，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哈尔辛，快看！是星星。」

    「亲爱的，慢点，你会被树藤绊倒。」

    「快点上来，这里能看到更多。我能抓到它们，是月之女士的魔法！」

    年轻的精灵们爬到树上抚摸塞伦涅的光辉，月亮撒在精灵白皙的皮肤上，他金黄色的眼睛像是淡淡的月光。哈尔辛沉浸在爱人美丽的容颜与温暖的笑中，他抱怀着自己的星星，只属于自己的星星。

    他美丽小精灵，像是抓不住的风从他的手中溜走了……

    「阿斯代伦，我的星星！」

    「西凡纳斯啊，我的爱人被我弄丢了……橡树之父，我请求重新回归自然历练……」

    ＂我认识你吗？＂阿斯代伦捧着哈尔辛的脸，他凝视着对方悲伤的面容，＂我的大师，请不要悲伤。你的星星已经死了。＂

    你的星星已经死了，从天上坠落地狱。他的灵魂早就被囚禁，不在属于他自己。吸血鬼苍白的面容，他金色的眼睛已经被鲜血染红。他癫狂地咯咯咯地笑起来，＂亲爱的哈尔辛，你是看到了谁？我很有魅力，让我猜猜看，我让你看到了你死去的爱人。＂

    心在滴血，可这颗心脏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停止了跳动。阿斯代伦不再是月之精灵，而是一卑鄙的恶略的邪恶吸血鬼衍体。

    ＂你说谎时不会眨眼睛。＂哈尔辛说，＂你的眼睛即便被染上红色，也不会骗我。＂

    ＂你要相信我，我之前不认识你。＂吸血鬼的话语中带着魅惑的魔力，他cao控着德鲁伊的精神，看着他重新进入梦境。他合上哈尔辛的眼睛，亲吻他的眼皮，他抱着爱人沉重的身体，呢喃，＂亲爱的，你的阿斯代伦已经死了。我不是他，不再是了。＂

    阿斯代伦看着走向他们的挠挠和小熊仔，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地向两只小动物说，＂他睡着了，没事的。＂

    小熊仔歪着头，摇晃着两只爪子扒拉起阿斯代伦的脚，它像是在提醒什么。然后和挠挠转身钻回了他们的小窝。

    好了阿斯代伦，继续守夜，离同伴们醒来还有一段时间，喝了哈尔辛的血，他很满足。他感觉自己重新被阳光环抱，温暖的风吹打在脸颊，还有青草与蜂蜜的清香。那就是哈尔辛，他记忆中的哈尔辛。他老了，他的爱人苍老了好多……阿斯代伦抱住双腿，蜷缩在角落，静静地等待着新一天。

    当德鲁伊再一次醒来，他不会记得这件事，不会记得任何事。

    阿斯代伦不会承认，永远也不会承认。他发誓，向月之女士发誓，即便他已经被所有神祇抛弃。

    ＂我爱你，哈尔辛，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