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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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虞反问:“你呢,你为什么想死?” 季时秋答:“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吴虞说:“这太宽泛了,活着的意义……什么是活着的意义?” “目标……?”季时秋不能很精准地概括或具述,但他陡然消沉的情绪格外饱满:“以前总想带我妈去看病,带她游山玩水,可惜没来得及。” 吴虞微不可查地弯弯嘴角:“你很爱你妈啊?” “你不爱吗?” “我只想杀了她。” 季时秋意外地看向她。 吴虞撑坐起身,摸到床头柜上的烟盒和火机,点燃悠悠吸一口:“但我知道我做不到……” 白色烟雾模糊了女人眉眼:“你总该念过小学吧?” “嗯。” “你们班女生都是几年级发育的?” 季时秋莫名:“没注意过。” “你注意我倒是很清楚,”吴虞呵声,意有所指:“我五年级开始发育,没人告诉我还有内衣这种东西,夏天我也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它们在我身上绷得紧紧的,我妈看到了,甩了我一巴掌,骂我不要脸。” “还有一次,我妈出去打牌,我弟睡觉,我在卧房写作业,后爸坐来我身边,说是要辅导我,读题的时候,他把手搭到了我肩上,”吴虞咬着烟嘴,揉肩般轻描淡写地示范:“就这样捏了捏,接着往我后背衣服下面摸。” “你猜后来怎么着?” “尽管浑身发抖,但不知道哪来的反应和勇气,我立刻拿出笔盒里的美工刀,一下子推到最大,眼睛死盯着书里一道题,警告他,放手。” “他很害怕,说了许多难听的咒骂,最后摔门出去,而我到现在都记得那道题:把一根长一米的圆柱体钢材截成三段后,表面积增加7.16平方分米,求问这根钢材的体积。” 吴虞语气无波无澜,好像故事里的主角并非自己,只是在描述某部曾阅读过的凄惨小说:“那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根钢材,也被腰斩了。” 身畔人并无动静,吴虞疑惑转头,随即戏谑指出:“你该照照自己的表情。” 季时秋一字不落地听,沉浸其中,不自觉咬紧牙关,反应过来两颊都有些僵痛。 吴虞把剩余一半的烟蒂丢回烟灰缸里:“心疼了?差不多的故事我这里还有八百个,专门用来骗男人。” 季时秋没接她话,只报出几个数字:“17.9。” 吴虞:“嗯?” 季时秋说:“体积是17.9立方分米。” 吴虞愣住,睫毛扇动几下,而后搡他肩膀:“看把你能的,别人讲故事,你在那心算?” 季时秋把她扯回身前,拥紧了不让她乱动:“小学数学题罢了,有什么能不能的。” 吴虞侧贴着他胸膛,细听他心脏隆重的节拍,不由失笑:“那行啊,再算算,季时秋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被我骗到手?” 脑袋上方安静少刻,回了两个字:“现在。” 第12章 第十二片落叶 吴虞听过许多情话,容貌姣好的关系,她身边不乏异性,那些山盟海誓也听得两耳生茧。可对绝大多数男人而言,倾心之词信口拈来,就像打了个嗝,因为得到某种餍足,可能是身体上的,也可能是精神上的,饱腹嗳气后悠悠消散,并没有什么分量。 季时秋的话,在她看来亦如此。 即使他语气认真,神态带着毅然,当然,这份毅然可能得益于他锐气的五官,说何种话做何种事都显得磐石无转移。 她假装信了,像所有得到允诺的女孩儿,得寸进尺地刁难:“现在?那下一秒呢,明天呢,后天呢。” 季时秋却说:“每个现在。” 吴虞心脏骤停一下:“你答得真狡猾。” 但她喜欢这个回应,给予奖励般,去啄吻他下巴。 季时秋低下头来,与她唇舌纠缠。 男人们总能在她的引诱下渐而迷失。情爱这东西大多虚幻,但在这种时刻,它们就会变得具体和真实。 而每每如此,吴虞也会获得完全意义上的掌控权,成为这部分世界的主宰。 他们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吴虞仍窝在季时秋怀里,而抱着她的男生依然深眠。她摸了摸他好看的嘴唇,他也没动静,唯独眉间褶迹长久不退。 吴虞去抚那里,要用自己的手指把它熨平。 她成功了。 季时秋在这种持续的触碰里睁开眼睛,他戒心很重,清醒得极快,眼球是清明的黑。 “早上好啊。”吴虞绵绵地和他打招呼。 季时秋问:“几点了?” 吴虞说:“应该已经中午了。” 又问:“饿么,要不要起床?” “不要。”季时秋懒散地动动身子,虚拢住她后腰的手臂用上了实力。 吴虞因为他的拥裹笑一笑:“干嘛……” 他的鼻息和嘴唇陷到她颈边,没有说话,好像在吸氧。 吴虞拱肩撞他下巴:“你要一辈子赖床上啊。” 自然是不行。 早午餐一并解决,吴虞决定出去走走,来绥秀几天了,她还没好好观览过这个尚未被商业化侵蚀的古村落。 罪魁祸首走在她身畔,起初他们只如先前一般并排而行,鲜有肢体触碰。今天吴虞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季时秋愣一下,反扣住她的。 别看他床技突飞猛进,但在谈情说爱上还是根青苗。 吴虞说:“以后这种事请主动,不是所有女人都如我。” 季时秋忽的就收紧指节,掐得她手发痛。 这在吴虞预想之中,他现在只有她,她却已经在交代后话。 如何不激怒他。 她有异于常人的癖好,无法步入正常而稳定的爱恋,总是不厌其烦地通过惹毛对方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她的“被爱”一定要充满飓风和骤雨,永远不会是波光宁静的午后。 她的“被爱”必须伴随着男人们的悲苦,仿若如此,才能代偿她从小到大得到的所有对待。 路边常有一种花叫夹竹桃,或粉或白的花朵看起来清丽无害,但她的花叶茎均有毒性,严重甚至会致人死亡。 逛完为数不多的几间廉价铺子,吴虞选了条丝巾,仿真丝质地,工艺劣质的白色印花形夹竹桃。 但被她挽到脖子上后,它的价格翻涨百倍。 吴虞的长相有着不流俗的高级。 季时秋不知道她多大,但她看起来要比行事风格年轻,几乎无斑纹和毛孔的肌肤多在小孩子脸上才能看见。她像是光面的玉净瓶,看久了会不自知屏息。 “好看吗?”镜子里的女人扭头问他。 季时秋无法否认,但能含蓄:“还可以。” 她很美。 打从第一眼见她,这就是不容置喙的事实。客观的美丽让店主也凑上来称赞:“姑娘你就带一条走咯,多漂亮啊。” 吴虞扫眼季时秋,把仇恨值引到他身上:“他只说还可以。” 中年女人顿时目光如炬地瞧过来。 季时秋静默两秒:“很好看。” 好看是如此万能,好看到她讨价还价的样子都不显市侩,好看到他从头到尾盯着挨在货架旁的她目不转睛。 吴虞没有再摘下那条丝巾。 与季时秋前后迈出店门,这一回,他自觉地攥住她的手。 吴虞轻不可闻地嗤一声,他的脸开始发热。挑剔的是她,指导的是她,可当他照办,讥诮的也是她。 那一瞬间,他想甩脱算了,以此挽回和守护尊严。 矛盾的念头旋即被日光冲散。 女人用他们相扣的手遮阳,而不是她闲着的那一只。他右手的侧边紧贴在她微凉的额头上,那么亲近。自尊至此不值一提,他变得极易满足和愉悦。 他们漫无目的地逛着,渐渐远离炊烟萦绕的村庄。 野外风很大,稻香清新,蒲苇荡漾,有只水牛被系在高木下食草,吴虞望见了,饶有兴致地朝那走。 本意是为看牛,但走至近处,牵制着牛的那棵树却更加引人注目。尤其是它的叶片,形态相当秀致,色泽大多呈豆绿,有些已泛出青黄,吴虞伸手撷下一片。 季时秋跟着瞟了眼:“乌桕树。” 风大,吴虞没听清:“什么?” 季时秋说:“树的名字,乌桕树,我们那也有很多。” 吴虞抬头看树冠和枝形:“很漂亮。” 季时秋说:“还没到最漂亮的时候。” 吴虞捏着叶柄:“什么时候才最漂亮?” 季时秋想了想:“一个月后吧,它的叶子会先变黄再变红,远远看像开了一树花。” 吴虞因他的描述心生遐想,想象着手中绿叶染红的模样。 季时秋下意识道:“今年应该看不到了。” 吴虞敏锐地发问:“为什么?” 季时秋看她:“你会这里待很久?” 吴虞丢掉那片叶子,放平目光:“我不知道。” 季时秋抿抿唇,再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你是哪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