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种一片玫瑰吧
这是余宇涵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张极的母亲。 于他而言，张母一直只是个存在于照片里的家人，就连之前和张极订婚时也没能见到，只收到一只她送来道贺的花篮。 未施粉黛的面庞清淡素雅，如朝霞映雪，只有薄唇上的一点朱红点缀着这张洁白柔软的画布。身上穿着一条香槟色的缎面长裙，柔顺的长发用抓夹松松固定在脑后，鬓边几缕发丝垂下，镶钻的红宝石耳坠熠熠生辉，给她增添了几分慵懒而优雅的气质。 在餐厅随张极落了座，余宇涵的眼神时不时飘到张母脸上，张极的眉眼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余宇涵暗自感慨，殊不知张母也有意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儿媳，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就是小极的未婚妻宇涵吧？初次见面，我是小极的mama。” 隔着餐桌，被叫到名字的余宇涵坐直了身子，紧张地对张母点了点头：“阿姨好，初次见面，您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 张母淡然开口：“不用这么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栀新剧本的主演就是你吧？那个孩子我了解，选角的条件一向很苛刻，能主演她的剧本，你一定很得她的青睐。” 余宇涵腼腆一笑，让自己表现得谦逊：“全仰仗楚栀姐我才有了这个角色，我肯定不会辜负她信任的。” 你来我往的话语间，几个佣人在厨房和餐厅间来回走动，轮流布置着年夜饭菜，菜色丰富，有几道还是老爷子专门给余宇涵点的。 张母扣了两下餐桌，示意路过的佣人给自己添茶，牡丹白茶汤色明亮温润，清香四溢，她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汤，正正神色：“不过这些话先摆到一边吧，我这阵子倒是听说了你的不少事情，比如说热搜之类的，风波不小呢。只是订个婚就给小极添这么多麻烦，结完婚呢？你不会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就等着哪一天抓住他的把柄吧？” 话锋转变得太过突然，余宇涵无措地收回了笑容，看气氛不对，爷爷当起和事佬，叫张母难得回家一趟，大过节的不要提这种败坏心情的事。 张母是长辈，又是第一次见面，余宇涵本想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曾想过她一出现就是来找自己问话的。 “如果不好好检讨自己的行为，我是没办法认可你这个儿媳的。”张母仍不依不饶，把话说得绝对，“更何况，我本来也不同意这种被安排好的联姻。” “够了，mama。”张极深吸一口气，打断母亲继续说下去，尽管克制但表情还是很挣扎，他把手放在余宇涵手背上轻轻摩挲，不知道是在安慰余宇涵，还是安慰自己，“宇涵他没做错任何事，不需要检讨。您不同意联姻是因为和爸爸过得不幸福，可我们不一样，至少我们……至少我不会为了所谓的家族颜面重蹈你们的覆辙。” 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看到爷爷不悦的神情才意识到自己言语过激了，张极收敛情绪，原本还有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出口——“如果他不爱我，我会放他离开”。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这世上有太多无法说清的事情和宿命，他害怕一语成谶，如果余宇涵有一天真的不爱他，那么他整个余生都会因为今天的话后悔。 因为没有自信保证自己时刻被爱，所以只能在可视范围内，将不被爱的可能性通通抹杀。 “什么事闹得这么大动静？” 西装革履的男人闲庭信步地走近，身后还跟着一个女omega和她初中生年纪的女儿。 这三个人余宇涵都在订婚那天见过，分别是张极的父亲，以及他的情人和私生女。 虽然先前对张极父母各自分居的情况有所耳闻，但现在的局面是原配情人、婚生子私生女齐聚年夜饭桌，对于家庭和睦、思想传统的余宇涵而言这种场面还是太过超前了。 那位穿着艳丽的女omega一见到张极母亲，眼神就明显闪躲起来，举手投足间充斥着尴尬和不自在，更不敢看老爷子的眼睛，她和张极父亲的关系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老爷子每次看见她就垮着个脸，今天也就是因为顾忌女儿在场，才没有大发雷霆。 一整晚她都畏畏缩缩，像只鹌鹑，时不时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张极父亲，仿佛在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与之相比张极母亲则显得从容大方，她喝完最后一口酒，站起来绕到女omega身后，拍拍她的肩，同一桌子人告别：“今天我不请自来，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各位慢慢吃，我就不在这扫兴了。” “可是您喝了酒，不能开车。”张极不放心母亲就这么离开。 “代驾司机马上就到，我也该回家了。”她顿了顿，“回家”两个字说得很重，直截了当地道破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她扶着太阳xue思考着什么，对余宇涵招招手：“宇涵，你过来一下，帮我拿包。” “我吗？啊……好。” 余宇涵显然没搞懂对方的想法，迟疑地拎着佣人递过来的皮包跟在张母身后，他还是对她所说的那些话耿耿于怀，一举一动都显得小心翼翼。 室外温度不比室内，寒风砭人肌肤，张母叫他穿了外套再跟出去。 两人在院门口等司机赶来，余宇涵两只手轮流拿包，空着的那只手就塞进衣服口袋里取暖。 “阿姨，我们一定要站在外面等司机吗？我看您穿的不多，要不还是进屋里等吧。” 张母外面穿了一件毛呢大衣，里边只有那条香槟色长裙，脖子裸露在空气里，余宇涵从刚才就一直注意到她后颈上的蝴蝶纹身。仔细看过去，纹身下藏着一条凸起的疤痕，应该是腺体切除手术留下的痕迹。 她没搭理余宇涵的疑问，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摇摇头，唇角松动：“看样子小极真的很喜欢你。” 余宇涵愣了两秒，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和他说这些，他回应：“我知道。” 对方还是摇头。 “你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感情做主。”她轻声叹气，在空气中留下一团白雾，脸上却很高兴，“小极他从不在我面前表露自己的感情，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讨好我。讨好我讨好到就连喜欢小栀这件事也不只是因为小栀对他好，而是因为我的爱人是小栀的姑姑，在他看来只要不断效仿我，做我喜欢的事，就能让我高兴，让我......再多爱他一点。” 继续说下去，她的表情开始痛苦，似乎每说一个字都如同遭受极刑，一刀一刀刺向自己。 张母又一次陷入回忆之中。 那时她刚刚大学毕业，正是人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只可惜还来不及在擅长的领域施展拳脚就被一场联姻打断了人生的计划，和一个不爱的alpha组成家庭。在家人的劝说下，她放下了爱慕多年的女孩，决心做一个好妻子，却在怀孕后发现丈夫出轨，最后还因为孩子的早产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重重打击下，她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把一切罪愆都归到这场失败的婚姻身上，甚至迁怒张极，在还处于哺乳期的时候就选择了离开。 后来她病情有了好转，偶尔也把张极接到自己身边来。她不是冷心冷情，当然知道张极在自己身边时有多么开心，然而病情袭来时一切都是那样渺小，亲情、爱情，全都成为了痛苦的根源，儿子的眼泪和笑容此时都是致命的毒药。这使得她不得不时时刻刻与儿子保持距离，做一个“自私”的母亲。 余宇涵静静听完张母的叙述，深感压抑，很难想象她这么多年来是如何自我拉扯，在挣扎和纠结中度过的。 两人在冷风里伫立良久，余宇涵看得出来叫司机是张母的临时起意，否则对方也不会迟到这么久。爷爷的别墅离市区有段距离，司机突然被通知加班，赶过来估计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余宇涵脱下自己的围巾替张母围上，此刻似乎也明白了她特意把自己叫出门，并且不愿意回室内的理由，有些话她只想让他一个人听。 “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就小极这么一个儿子，在这个世界上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他能拥有一段和谐的婚姻。他说的对，我和他父亲过得不幸福，但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家族为了利益牺牲他的幸福。” 车灯逐渐靠近，强光让余宇涵有些睁不开眼，司机就要到了，张母从他手上拿回自己的皮包。 “你是个好孩子，阿姨相信你不会为我那些故意试探的话生气。”张母拍拍余宇涵的肩膀，不禁莞尔，随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丝绒的礼盒递给他。 礼盒里躺着一只精致的和田玉雕花手镯，油润细腻，雕花优美流畅，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阿姨您这是？” “我今天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这只镯子是我当年结婚时张极的奶奶送给我的，如今我把它交给你，代表对你的认可和对你们婚姻的祝福。”她坐进车里，郑重地把围巾还给余宇涵，“再过不久我就要出国了，去打开多年来的心结。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就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吧。” 银色的奥迪R8扬长而去，余宇涵握着张母交给自己的盒子站在原地，心情久久未能平复。 明明不是自己曾经历过的痛楚，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苦涩得好比在品尝一杯浓缩咖啡，含在嘴里咽不下去。 转身的步子很沉重，也许是因为刚才的谈话，也许是因为在室外站太久腿脚已经冻僵。他孤零零地往回走，在转角的地方遇见了眼眸黯淡的张极，脚边躺着几根烟头，手里的烟草火星忽明忽灭。 “你在这多久了，怎么抽了这么多烟啊？”余宇涵心疼地抱住他，干涩的眼睛被眼泪润湿，“张极，那些话......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抽了一半的烟掉到地上，烟屁股弹跳几下然后滚到一旁，潮湿的冷风将火星吹熄。张极伸开双手回搂余宇涵的腰，在他耳边急促地哽咽着。 “宇涵，我不是故意要成为mama的苦难的，我真的不是......” 张极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与痛苦，他不放心两个人出去太久才悄悄跟在了后面，却无意窥探到母亲心中的秘辛， “傻瓜，你怎么会是她的苦难呢？她不是说了吗，希望你能幸福啊。你的mama，很爱你啊。” 这个晚上他们没有回别墅，而是睡在了爷爷准备的房间里，张极躺在余宇涵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幼兽，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得到些许安全感。 他向余宇涵坦白了不喜欢玫瑰的原因，花房里唯独不种玫瑰也是因为母亲。 “玫瑰是她最讨厌的东西，因为那会让她想起自己的婚姻，不幸福的婚姻禁锢了她的一生。我做了很多事情来使她高兴，可命运却捉弄人，让我的信息素分化成她最讨厌的玫瑰味。我和你不正是如此吗？明明我对酒精极度迟钝，可与我百分之百契合的你却有着酒味的信息素。上天总是喜欢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张极耷拉着眼睛，一脸郁闷的神色，控诉着上天不公。 黑暗的房间里只留下床头一点橙黄色的灯光，把人的轮廓都勾勒得及其温柔，余宇涵心中酸涩，轻吻张极的额头。 “可我喜欢玫瑰，因为它不是不幸，而是炽热明媚的爱情。我喜欢玫瑰也喜欢你，所以，在花房里种上一片玫瑰吧，好让你每次看见他们时，都能想起有一个人在乎你是否快乐，他很爱很爱你。” 上天有时或许不公，但总有一个人，毫无保留地选择你、偏爱你。他因为你的存在而感到幸福，当然也希望你能察觉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