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1

    江落雨第一次感到窘迫，是在小学教室里被老师叫上讲台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她记不清是读几年级了，只记得在那个闷热的夏日里，汗水沁出来，打湿了她的手心和整个后背。后来，她哭了。

    老师以为她害羞，哄了一会，又在放学的时候把人叫进办公室塞给她一大把糖，跟她说对不起。

    江落雨盯着老师看了好一会，没有说话，然后慢慢地走出了办公室。

    晚上她回家问mama，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只有她没有，为什么别人的名字都有含义，她的没有。

    母亲切菜的手顿住了，她沉默许久，直到切菜的声音又响起来，江落雨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你没有爸爸是因为他跌进江里淹死了，你叫江落雨只是因为生你那天在下雨，没有任何含义。”

    江落雨觉得难过，以后再没有提起关于她、关于父亲的任何事。

    在很久以后，江落雨才发觉母亲身上那终日不散的情绪叫悲伤。

    她是强jian犯的女儿。

    她是母亲苦痛的来源，母亲不爱她，但不恨她，也从未责怪过她。

    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母亲给她买了心心念念的巧克力草莓蛋糕，等她在一片黑暗中吹灭蜡烛许完愿的时候，母亲告诉了她一切。

    江落雨的母亲叫林飞雪，她在冬日出生，那一日狂风呼啸，卷着大雪，林飞雪就这样在全家人的期盼中出生了。

    林飞雪是农村人，父亲在她小升初那年中风，瘫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从那之后一家人便靠着母亲卖菜生活。

    她清贫又痛苦地过完了人生中的十八年，考上了个好大学，本以为自此以后能得以喘息几口，没想到这一离家，踏进的就是深渊。

    林飞雪长得好看，待人真诚也热情，学校里的同学都喜欢她。

    可命运总是不眷顾这样一个女孩，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天，一个男孩把她拖进卧室，强jian了她。那夜大家都喝得烂醉，没人注意到她，林飞雪挣扎着，混乱中望见了窗外纷飞的雪，她哭了起来。

    那人后来给了她一笔钱，林飞雪没要，去派出所报案，警察却说她没有证据，几句话把人打发走了。

    她去找校长，可学校以她生活作风混乱为由开除了她。

    林飞雪拖着行李箱在外面租了个简陋的房子，忽然觉得人生糟糕透了。她不敢回家，在外面找了份服务员的工作，勉强生活着。

    几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也发现了，那个强jian她的男人是个富二代，靠着家里关系把她撵走了。

    后来，在夏日的一个雨夜，江落雨出生了。

    林飞雪觉得更痛苦了，她身体不好，打不掉孩子，只能生下来。

    一个星期后，一条新闻让林飞雪展出了这几年来的第一个笑。

    那个男人死了——半夜喝醉酒跌进了江里，那条最繁华的街边上的江里。

    林飞雪笑出了声。

    黑暗里响起了母亲的笑，她对江落雨说：“你姓江，因为江淹死了你爸，你叫落雨，因为你出生的时候刚好在下雨。”

    江落雨震惊地瞪大了眼，不知道说什么。

    忽然，房间里的灯亮了，江落雨在刺眼的灯光里看清了林飞雪的面容，她早已泪流满面。

    “那一天，好冷好冷。”